宁司失魂落魄地看着翠夫人消失的地方，神色恍惚，僵硬地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一张纸。
纸的分量极轻，但落到手上却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手心生疼。
娟秀的字迹让宁司一下子湿了眼眶，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脸，藏住呜咽声。
闻煜道：“那是魂纸，是鬼魂用自己魂魄做纸、写字，凡人能看到，但是有时间限制，天一亮，魂纸就会消失。”
环境忽然变得晦暗阴沉，一时间万籁俱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月亮上的红色逐渐扩散，从边缘一角到整个圆月，都染上了那种暗沉的颜色。
红月，出现了。
乌鸦扑腾着翅膀往夜幕上飞去，沙沙的异动渐近又渐远。
宁司听到闻煜的话愣了一下，随即抹了抹脸，开始仔细看信里的内容。
他没想到信里写的是整件事情的原委，包括让他挖树根的目的。但他此刻已没心思探寻这些，所有心思都被最后一句话所吸引。
那里写着：阿弟，此次一别，再不相见，勿记勿念。
沈青洛虽然好奇信里的内容，但却不会不经别人同意去偷看，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宁脸上的疲怠愈加浓重，然后他手里的魂纸忽然蹿起蓝色的幽火，瞬间就把魂纸烧得什么都不剩。
闻煜似有所指，“有些事可知但不可讲，否则会召来祸患。此事已经告一段落，都回去休息吧。”
宁司沉默着点头。
不止沈青洛几人看到了红月，此时正带人前来的宣易也看到了，他脸色一沉，命令队伍加快速度。
等他们攀爬上城墙进入晋城，发现晋城内当真凄凉冷清，不闻丝毫人声，不见丝毫烛光。月亮已经完全变红，光辉晦暗阴沉，似乎还透着薄薄的红色雾气。
一人高的大鱼拍打着地面，慢慢翻着白色的身躯，它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长嘴的鸟，鸟似乎想啄鱼，但总被鱼缓慢的翻身而避开，它却锲而不舍地一直跟着大鱼，“嘭嘭”的声音响在每个人耳朵里。
奇怪的东西实在太多，有些只是匆匆而过，有些却用发着诡异光芒的眼珠盯着他们。
比如说刚刚有只奇怪的鸟在拉屎，拉出来的居然是一只蝉？
而似乎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那只鸟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不伦不类的人脸上带着诡谲的笑。
一行人都咽了一口口水，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惊讶出声。宣易经历过镜中世界，此刻倒是不觉有奇，只是暗生警惕，生怕这些怪物主动攻击。
但是那些东西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并不曾主动靠近，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边向前走边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忽然几个人进入他们的视线，走在后面的少女看到他们，轻轻地招了一下手。
“宣易，”沈青洛走近他们，忽然想到晋城里各处的邪祟，不由问道：“你们一路过来，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宣易表情不变，“有。”
不等沈青洛再问，他看了看天上的红月，“祭典？”
沈青洛道：“李先生已死，祭典自然也终止，无法继续了。”
他没问原因，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目光定在闻煜身上，眼中暗藏警惕与忌讳。
宣易的脸还带着稚气，眼睛里却藏着万千思绪，从来未曾澄澈过。出生就贵为世子的责任与谨言慎行，镇南王府的风云诡谲，庶子之间的谋划争端，一举一动都能被人捏住当把柄，甚至成为构害他外祖一家的罪证。
自他懂事时，就开始刻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与行为，只有终日冷着脸不露丝毫情绪，才能不让被人揣摩出他的心思。
而闻煜的冷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之前的记忆他没有，而被困在损魔中，整日面对的是空荡荡又黑沉沉的无边空间，那里没有人，没有物，也没有声。时间久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表情。
但是自从他封印被破，从损魔中出啦，见到了凡人间的悲欢喜乐，面部表情在不知不觉间也多了许多。
两个人都是极冷淡的人，光是互相站着，那股凉气就可以冻伤旁边的人。
闻煜却不管他，自顾自向前走，沈青洛和宁司都跟了上去，这下宣易的脸色更加冰冷，但是他却没说什么，也带着手下跟了上去。
月黑风高，风里带着凉意。
沈青洛忽然听到有人在虚弱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奇怪地四处张望，最后在地下看到了一只蝉，蝉身被烧得黑乎乎的，身上还有不知名的黏液，显然它就是之前的穷奇。
她捏住鼻子，闷声道：“你怎么越来越臭了，我都不想靠近你。”
穷奇哀哀道：“那只该死的鸟，我现在浑身都疼。”
宣易看着穷奇，忽然皱眉，“我似乎见过它。”
旁边的人提醒道：“世子，这就是那只怪鸟拉出来的东西。”
沈青洛想起了那只人面鸟衔着蝉飞过去的场景，脑袋里就出现了怪鸟把蝉吞进肚子里，又拉出来的画面。她顿时嫌弃地后退了一大步。
穷奇叫道：“沈姑娘！我被鸟吞入腹中，现在虽然出来了，但是身上却带了它胃里的黏液，灼得我全身都疼，你帮我把黏液弄掉就行。”
沈青洛看着它身上黏糊糊的东西，嘴角抽了抽，又后退了一步。
蝉艰难地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还要说什么，但闻煜却没给它这个机会，只是目光一瞥，施以法术，它就被弹了起来，飞得远远的。
宣易身后的十几人瞬间警惕了起来，手握着剑柄做出防备姿态。
闻煜理都没理他们，就这样消失在原地，连丝烟气都不留。那些人心里更是狠狠一跳，现在才知道闻煜或许不是人，而他们却丝毫不曾察觉。
沈青洛对上宣易探究的目光，干笑道：“啊……他这人就是神出鬼没的。”
宣易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环境里的晦暗渐渐褪去，月光逐渐明朗了起来，而月亮上的红色和旁边的浓雾也都散去，在夜空中消弥。
而那些遍布晋城的怪物，要不就是仰头看天，好像在吸取月亮光华，最后身躯逐渐变淡，消失在原地；要不就是惊惶地四处张望，“砰砰砰”跑进了黑暗中，不留痕迹。
宁司的嗓音有些低哑，他看着仿若新生，散着皎洁光芒的月亮，眼神空荡。
“红月没了，我阿姐又去哪里了呢？”
宣易命令随从，“你们分几个人查探晋城，看那些百姓夜间都在做什么。其余人跟着我去地牢。”
沈青洛知道他是要去救那些怪人，忙阻止他，“那里莫要去了，所有人都死了。”
她没有提树人女子和脓疱少年的事情，一是她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们两个活着，二是就算他们活着，逃了出去，现在也不在地牢了。说了，也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宣易好像微微一愣，但他向来不喜问过程，也就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凡事知道一个结果就好，何必浪费时间探寻其中的故事？
沈青洛本打算解释，却没想到宣易根本不感兴趣，但是她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镇南王世子。冷清漠然，视万物如蝼蚁，从不把心思放在什么地方。
所以她至今都想不通，如斯冷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悲无喜的镇南王世子，上辈子就因为被她曾经纠缠过，所以当真是厌恶至极，联同别人陷害她？
忽然沈青洛感觉到脸上扑来一股热气，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不知何时宣易已经离她十分近了，他头低着，直直地注视着沈青洛的眼睛。
他道：“你眼里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