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醇笑呵呵地站到一旁,可慕容铮却不能让他的王叔只这么站着。着人赐了座椅,待慕容醇坐稳了,才曼声道,“朕登基四年,王叔上朝可是头一遭,难道就为了这个不成器的?”
慕容铮的话说得直白,薛光邑的脸又白了几分。偷斜着眼角看看慕容铮,又看看莫名冒出来的慕容醇,冷汗直下。
“如今非常时期,镇国公抱病在家,右相近来也不舒服,本王若是在闲着就太说不过去了。听说皇上最近正在为朔州出兵的事儿烦着,特来凑个热闹,看能不能有什么帮上忙的。”慕容醇靠着椅背,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乍一看到真像是个凑热闹来的。
慕容醇说的轻巧,慕容铮看起来听得也轻巧。同样是往龙椅上一靠,手指搭着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静默了片刻,道,“王叔来得很是时候,眼下的确有一桩很棘手的事情,就听听王叔的意见吧。”
“哦?到底是何事,竟能让皇上烦心?”
慕容铮微微抬眼,看着慕容醇道,“是关于静安王出征,到底该抽调哪支军队。有人建议用凌家军,不知王叔有何看法?”
听了慕容铮的话,慕容醇没有立即作答,微微皱了眉。可即便他皱着眉,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也还是笑着的。少顷,慕容醇笑道,“这的确是个难办的啊!凌家军固然是好的,可镇国公现在抱病,到真的不方便带兵。而若无镇国公出马,凌家军心高气傲,静安王未必能拿捏得住啊!不过……”
慕容醇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又成了慈眉浅笑的模样,“本王听说皇上训练的骁骑营小有成就,倒是可堪大用了。但毕竟是初生牛犊,此战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也不能完全依赖。倒不如这样,两军各处一半,派出得力的将军作为副将跟随静安王同去,一来稳定军心,二来也可保护静安王的安全。如此安排,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铮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深邃起来。他果然是小看了这位王叔,只是眼下,他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仔细想了想,倒不失为一个可行之计。表面上是各出一半,暗地里再做些安排也不是不妥。想清楚这些,慕容铮微微笑道,“王叔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这主意甚好,暂且就这么定了。等朕再好好思量一下各种细节,就颁旨下去。”
“皇上英明,不过……”慕容醇瞥了一眼还在殿中央跪着,似乎被人遗忘的薛光邑,“尚书大人没有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的确罪无可恕。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就让薛大人大罪立功,随同大军一起出征如何?”
闻言,不仅慕容铮诧异地扬起了眉,就连薛光邑自己也是一副不敢相信地样子,也忘了身处的情境,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容醇。那样子,着着实实是给吓到了。让他带兵,那不是让他去送死?
然,不等有人说话,慕容醇却是又下了一剂猛料,“兵部也有些人手,不如让薛大人一起带去,也好为朝廷出一份力!”
慕容铮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动,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是蒙了一层雾,变得深邃却迷离。他看了看慕容醇,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吓傻了的薛光邑,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什么,皇上准了?”躺在榻上养神的凌语嫣听了苏玄的回话,一下坐直了身子。“皇上怎么也不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就完全听了福王的话,这怎么可能?”
苏玄拧着眉,低声道,“奴才也不清楚。可打听来的,确实是这么个实情。皇上刚刚下朝回了御书房,这消息还是林公公亲自带来的,说明晚为静安王践行,让娘娘准备准备。”
“知道了,你下去吧。”凌语嫣几乎是没有什么意识地挥了挥手,独自陷入了沉思。
因为是送行,静安王自己发话说要简单,所以凌语嫣并没有费多少心神。林安亲自主张了,又事无巨细地向凌语嫣汇报了一遍,见没什么不妥的,也就全权交他办了。
宴会的地点设在了梨园。原本就是宫中小聚的地方,花团锦簇的,到很是合适。
席间,无非都是一些预祝成功,凯旋归来的吉言。在座的似乎对慕容枫这个从没打过仗的王爷有着出奇大的信心,好似他一出马,战事就可以平息似的。凌语嫣坐在慕容铮的身旁,冷眼扫过一众溜须拍马的大臣和后宫仅有的几个女人,心中的疑惑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慕容枫一手捏着酒杯,和坐在旁桌的女子说笑,做足了风流王爷的样子。即便是在皇上的跟前,也毫不避嫌和他的嫔妃嬉戏。好似这周遭的一切,和他毫不相关似的。反观慕容铮,老神在在的样子,对慕容枫的做法丝毫不以为讳。
许是看得有些过了,以至于慕容枫有了察觉。原本正在低头和林珍儿说笑的他突然回首,举起手中的酒杯冲凌语嫣扬了扬。他这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却偏偏将所有人原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突然集中起来,全到了两人身上。
凌语嫣神色一凛,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干脆正了身子,摆出贵妃的端仪来。她刚一动,放在桌案下的手就被某人捏着,力道大的几乎让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忍着痛,单手拿起面前的酒杯,笑道,“王爷,本宫近来体弱,不胜酒力。只此一杯,预祝王爷凯旋而归,早日解除我天穆边患,保百姓平安!”
酒,自然是特殊准备的,所以她喝得很放心。而她的落落大方,让众人愣了一下,却也让慕容铮松了手。只有慕容枫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暗沉的幽光,笑着喝了酒。
短暂的安静,宴会又恢复了应有的热闹。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和这宴会根本挂不上任何关系。慕容枫又开始和身边的宫女说笑,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性,见皇上不干涉,也都壮着单子跟他玩闹。
眼看宴会就要到了尾声,御膳房送上最后一道点品,枸杞银耳羹。也不知道御膳房的厨子是不是打翻了糖罐子,今天的银耳羹格外甜腻。凌语嫣只吃了一口便皱着眉头放下了勺子,心中泛着浅浅的嘀咕。
一旁的慕容铮这一晚都没怎么动筷,这碗羹汤更是没碰,瞧见凌语嫣神情,不由问道,“怎么了?”
“砰!”
凌语嫣正欲答话,就听得一声碗勺落地的脆响,紧接着便是一连声的惊呼,“娘娘!”
凌语嫣和慕容铮同时循声望去,正好看到赫连青背过身去,沉沉的喘息,听声音似是在呕吐。
好半会儿,赫连青才颤着肩膀回过头来,一张小脸变得惨白,强笑道,“皇上,对不起,臣妾……”
赫连青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背又侧了过去。
看着这样情形的凌语嫣,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就好似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上她的心口,却不用力,只是被人拽着,说不出的窒息难受。
而这时,慕容铮已经站了起来,一句叫太医,便绕过坐席奔到了赫连青的身边从侍女的手中接了过来。
一把抱起虚弱无力的赫连青,慕容铮略略回头,对着与他遥遥相立的凌语嫣道,“朕先送青儿回去,这里交给你!”
“恭送皇上!”凌语嫣福福身,再抬头,却只看到慕容铮转过路口的一抹背影。
直到慕容铮走远,皇帝的人离去,这边才渐渐有了声音。不大,却也稀稀落落地传入了凌语嫣的耳中。
“看样子,这赫连昭仪怕是有了吧!”
“难说啊!咱们贵妃娘娘这么受宠都没怀上,她一个昭仪就成?”
“这事可说不准,说到底,还是要看谁的肚子争气了。再说了,前段凌贵妃出事,就算后来有人站出来说清楚了,可真像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你们没发现,皇上最近待凌贵妃不如从前了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
“哎呀,这贤妃也有身孕,这下好了,两位娘娘撞到了一起,这后宫啊,怕是又不太平了!”
……
“这些人也真是的!姐姐和王爷还在这儿坐着呢就敢这样说,出去了还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呢!”林珍儿离凌语嫣最近,此时瞪着低声议论的那些人,低声愤愤。
凌语嫣垂下眼,不说话。
一旁苏玄瞧了瞧凌语嫣的脸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夜深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是啊姐姐!自个儿的身子要紧,那赫连青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呢。说不定只是着了凉!”林珍儿话是对着凌语嫣说,自己却低了头。她曾经也有过孩子,却被人给害了。而大仇,至今都未曾得报。想到此,林珍儿眼中的痛恨一闪而过。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凌语嫣自然没有注意到林珍儿眼中闪过的异色。此时的她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一件和她自己身体有关的事。而她刚刚因为心绪难平,拧起眉心的时候,那边慕容枫却突然站起来,说困倦了要回去休息。
凌语嫣这才抬头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慕容枫身上的时候,看着他有些迷醉的神情,若不是眼中闪过的淡淡清明,她到真差点以为他是醉了。帮她吗?那么,便承这一次情吧。
在一众神情各异的大臣跟前,凌语嫣笑得千娇百媚,颠倒众生。捏着银杯向众臣敬酒,并且宣布宴会的结束。她的笑,没有慕容铮独携赫连青离去的嫉妒,更没有桃色传闻的另一主角即将出征的伤怀。自始至终都是昂着头,迈着最妖娆的步子,留给众人一个最引人遐想的背影。
艳日清晨,晴空万里。慕容枫一身炫白铠甲战袍挂身,骑坐高头大马,列于三军之前。今日,是他出征的日子。
身后,是威严高耸的城楼,是旌旗飘飘的三军列队,是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大家开始心慌,开始揣测,开始局促不安的时候,远远地,林易坐着小轿由小太监们抬着,快速跑了过来。
即便是被人抬着,待林易走到跟前的时候还是可见那一头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