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诚惶诚恐,答应着去办了,绿衣转身便回了房,这一百个孩子的性命她既然救不得,那就只有尽可能让他们在临死前过得舒坦。一百条性命的债,绿衣会替这些孩子亲手讨回来,决不食言。
赫连镜确是说过,布下寻找地宫之阵所用的一百童子之血一定要足够纯净,但倘若其遭到了玷污呢?绿衣藏在袖中的手上正握着一个精致的瓷瓶,是前夜花绍自密道送来,由阎天机亲自调配的,足以将童子之血玷污的丸药。
是夜,谁都听到了往生殿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幽暗灯火下,一百条年幼的生命生生在这大瀛至高无上的殿堂中逝去。他们天真懵懂,不谙世事,却也知那狰狞着面目向他们围拢过来的侍卫手中明晃晃的长刀刺到身上会疼,他们开始哭喊着要找娘亲,他们拼命迈动着短小的腿向墙角躲去,却,终是抵不住寒光一点一点向他们靠拢而来。
一刀下去,便是一条生命,鲜血沿着脖颈流向排放整齐的木桶,血腥扑鼻,令人作呕。
生之难,死之难,生死皆有天定,佛祖端坐莲花台,看人间杀戮无情,眼角一滴泪落,迎他们去往西方极乐。
殿外,绿衣席地而坐,身前一个铜香炉,已插满了香,烟雾袅娜而上,香灰纷纷落下,如生命,初生,陨落,没有片刻停歇。
哭喊声响彻大殿,她却如未听见,面无表情,可心头已然被泪打湿,为这一百个童子送一程黄泉路。
足足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侍卫们才满身鲜血地从往生殿走了出来,立时便有太监和宫女鱼贯而入,清理殿中血迹,而那承载了童子鲜血的木桶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往生殿中央,等待十五明月夜的到来。
时光漫长,直到最后一个太监走了出来,阖上了门,弯身对绿衣恭敬请示:“绿衣娘娘,殿中都收拾好了。”
绿衣这才回过神儿来,掸了掸身上的香灰,睨了他一眼:“你先下去,我进去查看一下。”
太监应着下去了,绿衣的目光扫向殿中昏暗烛光,抬手,推门而入。
木桶内液体依稀泛着温热,仿佛生命在其中流淌涌动,绿衣忍住刺鼻的血腥味儿,将瓷瓶中的丸药一一投入木桶中,原本洁净的血色瞬间变得黯淡,有腐朽的味道传来,似滚滚狼烟,将一切纯净烧得一干二净。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一切复又恢复平静,除却血的颜色,再无变化。
绿衣再不愿看一眼,转身离开了往生殿。
却,才踏出殿门,只觉一道凌厉的风自耳边刮过,她刚要出手,不想四面四根银针射出,后颈穴道被点,她猝不及防,银针钉入她的四肢,她身子晃了晃,软了下去。
不想栽入一个怀抱中,瘦小,嶙峋,可身上的味道让绿衣熟悉得很,是她此生都无法忘却的耻辱的味道。
桂公公抱起绿衣,俯身在她耳边呢喃:“乖绿衣,睡一觉,有什么话醒来再说。”
酥麻感顿时从四肢传来,原是银针上淬了毒,对面树上悄无声息飘下几道影子,绿衣这才看到,原来往生殿的暗处,都隐满了宦官。
魏忠的走狗们,此时此刻,如狼似虎,个个眼中冒着灼灼精光,在注视着她。
桂公公狡黠的眼睛近在咫尺,绿衣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一生中最惨痛的回忆是在什么时候?
绿衣七岁,母亲为了她和弟弟向恶霸乞讨,最终被凌辱致死,弟弟被活生生抛入井中,剩她一人,看着那几个狰狞面目的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绝望便是如此。
她记得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如何被他们扯烂,记得身上的伤口从何而来,记得鲜血是怎样流出,蔓延她的身体,都是恐惧和耻辱。
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是在什么时候?
亦是在这个时候,眼见着自己也难逃被凌辱的噩梦,却,一把长剑刺穿身前恶霸的胸膛,鲜血顺着长剑淌上她的身体,一个漂亮的旋儿,挽出的剑花在恶霸们的身上刻出暗花,细瞧去,那花纹,似合欢。
血雨腥风,落英缤纷,她看那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在这贫瘠的山村中舞出一手好剑,行云流水,不似凡人。
绿衣一身狼藉,靠坐在树上,看眼前血雾成殇,那男子于腥气中披荆斩棘,却似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莲花,向她走近,伸出一双宽厚手掌,对她说:“来,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她当真心安,看他袖间金丝线绣的牡丹,想他这人,该是最恣意洒脱,在此时刻闯入她的生命,领她结果一场噩梦。
噩梦终变甜美,她品尝着,希冀着,一梦十几年。
梦醒后,一切成空。
绿衣虽睁开了眼睛,但神智仍不清醒,她目光呆滞看着眼前景象,依然觉得自己仍是七岁时的模样,在那个饿殍遍地的小山村,身旁是母亲惨遭凌辱的尸体。
泪水忽然间就落了下来,她挣扎着,大声喊“娘亲”,无人应答,怎么可能会有人应答?她的娘亲,该是死了的。
“弟弟!弟弟!”
她又喊,依然没有回应,弟弟是被恶霸投了井去的,且年幼如他,除了哭,再不会说只言片语,怎会回答他?弟弟,也该是死了的。
那自己呢?绿衣迷茫,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绿衣回头,看见模糊人影,足有五六个,围聚于她的身旁,个个看去人高马大,她想,应是那伙害死娘亲和弟弟的恶霸,现在,他们又要来欺侮她了。
她咬着唇,怒视着他们,奈何头脑昏沉,她的眼神在这几人看来,带着倔强的抵抗,身子却因被下了药而变得绵软,此种情态,最为勾人。
“没想到绿衣娘娘也会有此种媚态,倒真是勾人!”一个声音道。
另一声音也附和:“那是自然,她可是桂公公亲手调教出来的,哪是普通宮婢可比的?”
“你说桂公公当真把他交给咱们随意消遣么?”
“桂公公的话,仅次于圣旨,你我如今捡着了大便宜了,艳福不浅呵!”
接着,便是一通大笑,五六个人影在眼前攒动,笑声让绿衣的神智更加混沌,她动了动身子,无奈,软得如一滩烂泥。
“那药性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你看她的脸已开始红了,再等等,她会柔得让你一掐身子都能滴出水儿来。”
太过放浪的言语,绿衣听清楚了,与此同时,惊恐开始弥漫全身,她本能地开始挣扎,想要逃出去。
但怎么可能!此处,是冷宫,亦是供魏忠培养出的宦官走狗享乐消遣的地方,他们已然玩儿够了金枝玉叶的后宫妃嫔,绿衣黄花大闺女,一颦一笑,扣人心弦。她先时是桂公公的人,宦官们只能远观,默默吞咽口水,如今,桂公公将她如件旧衣裳般抛弃,他们当然可以拿来尽情享用,以了却多年的饥渴。
绿衣也能嗅到,面前的这几人,如狼似虎。
她的手脚仍被银针钉着,毒自针尖注入她体内,除却麻痹她的意识,让她一身武功尽废,还有催情之效。如此春药,通常是这些宦官在对付性子最刚烈的妃嫔时所用,如今用在绿衣身上,已是加倍了剂量,乃至让绿衣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直以为自己仍是七岁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生生要往事重现,再受一番欺凌。
这一次,身边没有花绍。
是的,花绍,即便忘却了一切,绿衣仍记得花绍,那个玄衣金花的男子,能带她脱离苦海。
是啊,那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花哥哥……”
绿衣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于混沌中搜寻着记忆中那男子的身影。
“呦!绿衣娘娘这可是迫不及待了?”离她最近的宦官笑着,伸手便撕破了她的外衫,伴随着布帛碎裂的声音,几人身体里的虎狼之性被激发出来,一个个向绿衣逼近,想要分享这难得的美食。
身子虽无力气,绿衣却还是挣扎着向后退了退,依稀见得门前立着一个身影,瘦弱,清秀,她看上去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只觉得后背上隐隐刺痛,粘稠一片,像是有什么液体正顺着身体流下来。
这些男人,入宫之时,险些失了命根,这么些年以不男不女的身份苟活,遭人白眼,受人使唤,野性被小心翼翼地收敛,忍辱多年,只为有朝一日一雪前耻,成为人上之人。而现如今,魏忠得势,他们也似看到了前路,有了出头的念想。
所以,如何让他们的野性偶尔释放,不至于在身体内憋得发霉?冷宫里的消遣,便是他们发泄的途径。
随意消遣,死不足惜,只保留全尸便好。
这,便是桂公公给他们的交代。
“花哥哥……”她嘤嘤地哭:“救救绿衣……花哥哥……”
她的花哥哥,带她逃离苦海的花哥哥,却听不到她的呼唤,唯有一群禽兽在她身上蹂躏,将她眼前花绍的影子生生打碎,落英缤纷,是花绍从此远离她生命的落寞无极……
她的泪沿着眼角滚落,忽地再不挣扎,任由他们将她身体践踏,了无生念。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梦里,惨痛记忆一遍又一遍重复,多年前未完成的屈辱终在今日得到圆满,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出命运的手掌心。
天上那一人,翻云覆雨手,地上我一人,造化弄春秋。
她哭了,因为梦里,从此往后,再见不到她的花哥哥了。
她绿衣,为花绍小心翼翼保管的纯洁一夕之间被人生生夺去,花哥哥生气了,所以梦中也不愿来看她,他们往后,便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