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究竟是谁，她现在只是白芷姻，阿眠，她是配得起你的女子，你要好好待她，莫再辜负。”花绍抚摸着怀中的骨灰坛子，站起身来，借着微醺醉意，摇摇晃晃走回了房去：“记住，将来杀入皇宫的那人，只能是我。”
大瀛的百姓如今都晓得了，废太子夏侯洵揭竿而起，要将属于夏侯家的天下夺回来。
而继夏侯洵叛乱后不久，黎国王爷南宫牧眠历数护国公魏忠条条罪状，指责其将崇华帝所书圣旨偷梁换柱，逼宫篡位，妄图将大瀛独攥于自己手中，于天理不容。其所作所为，陷大瀛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诛不足以慰天下。因此，黎王南宫牧眠以大瀛下一任君主的名义，誓要讨伐护国公魏忠，还大瀛一个太平盛世。
令人惊讶的是，失踪了多年的传国玉玺竟然重现了踪迹，甚至，在黎王爷的手上。
在黎王爷亲手所书的诛魏书上，加盖的，赫然就是大瀛传国玉玺，玉玺上那命定君王的名字，竟真的是南宫牧眠。
现如今，这张诛魏书，贴在了十二诸侯国的闹市中，亦贴在了京城的闹市里。
尽管魏忠已派人在第一时间便将诛魏书撕下，可其所带来的影响却挥之不去，百姓私底下议论纷纷，多半带着喜悦，因为，大瀛的王，终于要回来了。
当真是一呼百应，上楚、素荒立时对黎王表示了衷心，愿辅佐其踏平大瀛疆域，诛杀魏忠，夺回大瀛王位。
素荒的态度，让魏忠起了疑，都以为他是站在废太子夏侯洵一边的，却又在此时投靠了黎王，其态度，忽明忽暗，着实令人难以揣测。
而魏忠，此时此刻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这大瀛之主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便是在黎王公然反叛之际，废太子夏侯洵已率领军队进入景国，据说，已接连大醉多日的景王夏侯彻忽然酒醒，大开城门将夏侯洵迎入，同时，扔出了一具尸首，便是魏忠派往景国收回调兵虎符的传令官。
态度一直忽明忽暗的景王，如今也终于尘埃落定。
大瀛的天下，三股势力胶着，表面看来，以魏忠的势力最盛，黎王南宫牧眠次之，废太子夏侯洵势力最弱。但，战场之事，风云变幻，究竟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沧浪王海归平领旨派兵平定景国，捉拿废太子，而京城里，范不为和曾泉各领大军，浩浩荡荡，出兵讨伐上楚和黎国，这大瀛的天下，终是陷入了一片战乱之中。
黎国王宫中，白芷姻静静坐在秦牧眠身边，怀中依然抱着秦牧眠送她的小白狐，多日不见，小白狐被秦牧眠照顾得很好，身子圆滚了些，毛皮雪白而富有光泽，抚摸上去，那触感，就像雪楼的白发，让人感到纯净，不忍亵渎。
此时的白芷姻，犹如一个天真孩童，眼中只有自己的小白狐，而对于身旁男人们谈论的一切，事不关己，不闻不问。
秦牧眠的桌上，正平摊着一张大瀛地图，连沧海，冷煜，花绍，竹吟及雪楼围在桌旁，看着纸上那辽阔疆域，皆皱眉沉思着。
“魏忠派海归平出兵进攻景国，夏侯洵与夏侯彻兄弟二人自有能耐对付他，毋须操心，眼下，要对付的，便是范不为与曾泉二人所领大军，是到了该会会他们的时候了。”秦牧眠说着，看向了连沧海：“连将军，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连沧海笑着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早痊愈了，王爷要让沧海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秦牧眠放心地点了点头：“如此，便要辛苦连将军了，这仗一开始，便注定了要一直辛苦。我虽是玉玺选定之人，但玉玺毕竟给不了我护佑，成者为王败者寇，只有赢者，才有资格将名字刻上王座，我不能输！”
连沧海信誓旦旦：“王爷，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便请连将军率五万兵力去迎迎范不为，”秦牧眠在地图上点了点：“此处，地势险要，可做埋伏，易受难攻，若在这里与范不为大军交战，对你我形势最为有利。”
“鹿野……”冷煜沉声道：“倒真是巧了。”
“怎么？”花绍问：“如何巧了？”
冷煜道：“我曾听家师说起过，当年始皇帝率大军进攻之时，亦是在鹿野与前朝进行了一场大战，那一战旷古未有，进行了月余，两方皆死伤无数，甚至始皇帝也身负重伤，被困山林之中，差点没了命。最后还是多亏了神官赫连随，布下了奇阵，这才助始皇帝逃过一劫，同时也使对方的士兵在一夜之间赴了黄泉，一个人也不剩。家师说过，鹿野的地形，于通晓五行八卦之人来说，是绝好的布阵之地，倘若布阵得当，事半功倍。”
“那他可曾告诉过你，赫连随当年究竟布下的是何阵法才救了始皇帝的性命？”
白芷姻清脆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倒显得突兀，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却似视而不见，仍专注地逗着怀中白狐，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可这话，确确实实是她问出来的。
冷煜如实回答：“家师未曾提及，只说那阵法于我们一门来说，是禁忌。”
白芷姻淡淡一笑：“与阎王爷立了契约的阵法，自然是禁忌，鬼谷先生，那阵法你是晓得的，同我在地宫中布的阵一样，是修罗阵。”
修罗阵！
众人听了，心中俱是一惊。
白芷姻慢条斯理地道：“赫连随对始皇帝确实忠心耿耿，为了救始皇帝，哪怕抛却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不过他也当真是一代奇才，在他之前，还从未有人成功布下修罗阵，他先前的人，无一不遭到了修罗阵的反噬，死得自然很惨。想来，也是老天爷要助始皇帝为王，才让这乱世中出了赫连随那样一个奇人。”
冷煜惊问：“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朱雀一族的史料中记载得一清二楚，那是我自小总听的故事，自然知道。”白芷姻抬起头来，看向冷煜：“鬼谷先生，我是朱雀一族的人，赫连镜，他是我的孪生哥哥。”
冷煜惊讶了片刻，随即又平静了下来，笑了：“怪不得你能布下修罗阵，朱雀一族的人，个个名不虚传。”
“可是要对付我镜哥，只有鬼谷先生你才能办到呢。”白芷姻道：“我布下的阵，一草一木，镜哥都能算出，所以若我出面，那便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
白芷姻说完，又低头去逗白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秦牧眠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面上一片淡然：“所以此次出兵，亦要劳烦鬼谷先生一同上阵，依我之见，赫连镜一定会耍些手段，还需靠鬼谷先生来化解。”
鬼谷先生直接应允：“我本就是为助黎王登基而出山，此是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
“至于曾泉那一队大军，是奔上楚而去，竹吟，你今日就出发，去往东儒，请萧胡女派兵支援。”
竹吟点了点头：“是，王爷。”
“阿眠，”花绍指了指地图上的四个地方：“莫要忘了，北齐，东吴，南滨，西梁四国，现已交出调兵虎符，如今由宦官掌权，便是范不为和曾泉需要援兵，此四国最为便宜，依我看来，应阻断范不为和曾泉的后路。”
秦牧眠道：“这我也已考虑到，所以，花绍，就由你带三万兵力攻此四国，西梁和北齐靠近西北蛮荒之地，先攻这两处，燕国、夏国已与东儒结盟，自会派兵支援，攻下此二国，易如反掌。接下来，攻南滨，拿下沧浪，断掉海归平的后路，也算是帮太子爷一把。东吴靠近鹿野，你最后攻它，到鹿野与我和连将军汇合。我没忘了对你的承诺，你我会一同杀进京城中去。”
花绍笑笑，郑重道：“好！多谢！”
“至于雪楼……”秦牧眠抬眼看向他：“我要你留在芷茵身边，护她周全，你可做得到？”
雪楼并未瞧他，目光却是落在白芷姻身上，不无宠溺：“我会一直护她周全，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亦是。”
“这么说来，你是要让我留在黎国了，阿眠？”白芷姻仰起头来看向秦牧眠：“这一座城池，关不住我的。”
秦牧眠依旧盯着桌上的地图，声音有些清冷：“我知道你在这里呆不住，定是要随连将军一同上战场去，但是，只这一次，我不能答应。想要关住你，其实不难，只要狠得下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看得分明，秦牧眠按在桌上的手正隐隐颤抖着，是竭力克制要去拥住白芷姻的冲动。
他必须让自己狠下心来，因为安安静静蜷缩在他身旁的这个女子，是个妖精，是个从不受人摆布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妖精，若要让她不受丝毫伤害，只能狠心，绝情。
失去，一辈子只一次便够了，无论白芷姻究竟是不是长歌，秦牧眠都不能再失去她了。
出人意料的，白芷姻不吵也不闹，甚至没有反对，只安安静静蜷缩在椅中，小脸紧贴在白狐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如一个孩童，天真，懵懂。
“我是朱雀一族的后人，在大瀛，没有能够阻拦我的地方。阿眠，我听你的话，留下来，是我愿意，但我若要走，你奈何不得，因为那时，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玩物总有寿命，你猜猜，在我心中，你的寿命是多久呢？”
白芷姻笑着，优雅地站起身，牵住了雪楼的手：“雪楼，我们走吧，去看看阿眠要把我关在哪里，可还合我的心意？”
她走了，没有向后看一眼，自然没有看到，书桌上平摊着的地图，早已粉碎，而秦牧眠的手仍支在桌上，紧握成拳，拳中，尽是粉末。
第二日一大早，花绍和连沧海便整顿了军队，分别向西梁和鹿野进发。
秦牧眠站在城墙之上目送大军浩浩荡荡离开，转身，回了宫去。
离忧宫，他已许久没有来过，自夏侯眉妩死后，他便命人将离忧宫锁了，黎王宫中的人，谁也不能靠近离忧宫半步。
而现如今，秦牧眠正站在离忧宫的门口，打量着里面交叠不休的黑暗，摸出怀中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虽许久未来，但离忧宫中的路，秦牧眠记得清楚，十几年来，他多次在此处走过，走向最幽深的那个房间，去见一个活死人，折磨他，拷问他，只为了问得玉玺的下落。
离忧宫于秦牧眠而言，是铸成大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