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个房间，只是已派人重新布置过，地板上的血迹被洗刷干净，覆上了大片的地毯，白色的地毯，如白狐的皮毛一般柔软，赤脚走在上面，也是舒服的。
整个房间的装饰，极其素雅，窗台上搁着一盆兰花，甚稀罕的品种，来自兰芷堂，是夏侯眉妩当初不惜用眼睛换来的，只是，当初的兰花早已因为主人的不珍惜而枯萎，现如今这盆，是主人的悔过。
整个房间里都充盈着兰花的香气，极淡，却无处不在，初时不觉得，但在这房间里呆得久了，浑身上下都被香气浸润，甚至连自己也会成为香气的一部分。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秦牧眠推门而入的时候，白芷姻正抱膝蜷缩在地毯上，怀中依然，是那只白狐，她安安静静哼着曲子，是秦牧眠曾经写下的《幽兰操》。
你看见一个如兰花般高洁纯净的人儿，哼着咏诵兰花的曲儿，何尝不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
总之在这一刻，秦牧眠的心动了。
也不知道这是多少次了，白芷姻的一举一动，总能让秦牧眠心动。
“你写下《幽兰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白芷姻微闭着眼睛，问秦牧眠。
秦牧眠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想了想，道：“是在亲自将歌儿送入宫中之后，听到她的死讯，方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在错着。我只将她当做一颗棋子，却忘了，她配得上更好的，可是，已晚了。”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是么？”白芷姻笑笑：“可是晚了，你伤了她，不止一次。”
“好在老天开恩，让我可以有机会弥补，不是么？”
“弥补在我身上么？”白芷姻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我不是长歌。”
“你果真不是么？”
白芷姻睁开眼睛，轻轻笑了起来：“我可没长歌那福分，能让你记挂一辈子。我也没长歌那么长情，我厌倦了的男人，弃如草芥。”
秦牧眠以为她还是在赌气，弯身将她抱入了怀中，轻声哄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将你关起来是我不对，可是，我不能让你再有任何闪失。”
白芷姻轻轻推开了他些，偏过头来打量着这间屋子，忽然道：“这房间里，死过人的吧？”
秦牧眠身子僵住，白芷姻笑了起来：“血腥味儿很浓，便是这兰花的香气也遮盖不住，对了，那盆兰花可是兰芷堂的？我曾出千金要买那兰掌柜一盆兰花，他说什么也不肯卖给我，后来再去看时，那兰花已被人买走了，原来那人是你。这兰花，我极喜欢。”
秦牧眠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低头在她颈边嗅了嗅，轻声道：“这兰花，不及你。”
白芷姻一个旋身站了起来，只眨眼间的功夫，便坐在了窗台上，紧挨着那盆兰花，看向秦牧眠：“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将我软禁，我每日仍有机会到花园中散步，待你也出兵去往鹿野之时，我便只能呆在此处了，和这里的血腥气相依相伴，是么？”
“只要你答应我不踏出黎王宫，我可以……”
白芷姻的笑声打断了秦牧眠的话：“阿眠，没有我，你打不赢这场仗的。”
秦牧眠皱了眉，声音有些微怒：“芷姻，你若再耍小孩子脾气……”
话说了一半，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方才还斜倚着窗的白芷姻，此时已钻进了他的怀中，秦牧眠的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手已揽过白芷姻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就要往床边去。
白芷姻笑看着他，眼中泛起一层潮湿水泽，他二人之间，艳波潋滟，是春日娇艳之气，浓郁而暧昧，而秦牧眠的眼中，似乎起了雾，白芷姻的样子变得模糊不堪，只有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在说明着她的存在。
秦牧眠的步子有些虚浮，人晃了晃，带着白芷姻一道，摔在了床上。
“你……”秦牧眠按着晕眩至极的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芷姻：“你对我下了药……”
“是啊！”白芷姻的唇又在秦牧眠唇上轻轻蹭着：“我是会吃人的，你忘了么，我唇上淬的迷药，你一定喜欢。”
她说完，目光忽然间变得冰冷起来，手上多出一把精致而小巧的匕首，贴上了秦牧眠的面颊。
“你该好好睡上一觉。”白芷姻咯咯笑着，手上使力，匕首已在秦牧眠的胸口划上了一道血痕：“疼么？”
秦牧眠低哼了一声，强烈的晕眩感让他对疼痛的感觉弱了许多，却还是能分明感觉到，胸口那里的伤，直刺他的心。
他的心，疼了。
“据说，长歌当时就是将簪子刺向了这里，才得以解脱的。”白芷姻冷冷地道：“那个簪子，是白玉兰花簪，和你送我的那一只，是一样的，对么？”
胸前再一次刺痛，秦牧眠撑着身子看去，他送白芷姻的白玉兰花簪正没入他的胸膛，刺得不深，却足以让他记起夏侯眉妩临死时那沾满了血的画面。
“我早已说过了，你只是我的玩物，玩物总有寿命，阿眠，你在我心中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厌倦了，所以，我要离开。”
秦牧眠只能虚弱地摇头，白芷姻依旧笑得妩媚，手指沾着他胸前的血，画在他的肌肤上：“我身体里流的，是朱雀一族的血，赫连镜是我的孪生哥哥，你说，鹿野一战，我究竟会帮谁呢？”
看到秦牧眠惊讶的眼神，白芷姻笑得更加欢畅了：“阿眠，你这模样，还真是让人着迷呢！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么？”
她轻轻拍着秦牧眠的脸，在俯身在他耳旁呢喃：“打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就想让你死！”
无力去与她争辩，秦牧眠的意识开始渐渐涣散，白芷姻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如同看着即将丧命于手的猎物，眼中透出无情的狠意：“若你还能醒过来，我们鹿野见，那时，你的命，我自会来取。”
她走路无声，静静出了屋子，临走前，还不忘带上那一只在白色地毯上蜷缩着已熟睡了的白狐。外面已是夜色初上，白芷姻走出离忧宫门的那一刹，隐约觉得背后起了风，回头去看，只有幽深的回廊，甚至连灯光都似游魂漂泊，隐隐绰绰中，白芷姻似乎看到了爹爹。
泪流满面的爹爹，在对她轻轻地摇头。
“爹爹！”
白芷姻提了裙便要去追，却在这时，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芷姻。”
便在这一刹那，爹爹的影子晃了晃，消散不见。
白芷姻回头，雪楼正站在她身后，望着离忧宫深处，眼神有些疑惑：“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白芷姻牵起他的手，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睡了，这一觉会很长，足够我们离开。”
不想，雪楼却是未动，紧盯着白芷姻的手：“你伤了他？”
白芷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竟沾满了血，先时走得太过急切，忘了将它们洗干净，现如今，就连裙摆上也是被血浸染的痕迹。
如她死的那一日，开出了大朵的红莲。
盛放，极美。
“我只不过是将他送我的簪子物归原主，”白芷姻笑了起来：“插在了它该插的地方。”
雪楼听了，当即就要进离忧宫，被白芷姻拦下：“放心，我临走时给他涂了药，死不了的。”
雪楼这才放下了心，牵住她便往外走：“你是该离开他，否则，你会变成一个疯子！”
“我已经是疯子了，”白芷姻咯咯笑着：“在锦灰山庄的时候，我连杀一只白狐都下不了手，可是现在呢？你看，只要我愿意，秦牧眠的命就是我的了。”
她一路笑得欢畅，竟是连路也走不顺畅了，如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雪楼无奈，只得抱着她回了房间，替她仔细清理了身上的血迹，又换上干净的衣衫。整个过程中，白芷姻都安静地蜷缩着，如一个婴孩，沉睡在娘亲的怀抱。
白芷姻安静下来的模样，极美，那样的稚纯，是自她出生时便深刻在骨子里的，她在避世的桃花源中生长，所以身体里沉淀下来的，都是自然的纯净。
人之初，性本善。白芷姻的善深入骨髓，雪楼与她相伴多年，看得到，感受得到。
是夜，他二人仍是骑了雪楼的白马，向鹿野方向而去。白芷姻依然蜷缩在雪楼的怀中，闭眼小憩，怀中抱着她的白狐，与她一般稚纯的白狐。
风在耳边呼啸，白芷姻却难得好眠，她于梦中仍记挂着她的白狐，却忘记了，这小东西是秦牧眠送他的。
她忘记了，那人，一直在她心上。
沧浪王海归平到达辽都的时候，竹吟一人一骑，已当先抵达了上儒，当夜，上儒城门前来了两辆马车，甚是隐蔽的，一路行入了宫去，直到天将破晓时方才出来。便是在这一日，燕国派出军队，向上楚进发。
辽都于景国而言，仿若烽火之台，自废太子夏侯洵占据辽都之后，一有风吹草动，辽都便迅速将消息呈报给景王夏侯彻，而海归平领兵而来，离辽都尚有一日脚程的时候，夏侯彻已当先做出了部署。
头一件，便是将辽都的百姓迁往景国，这是由夏侯洵提出来的，既然争夺天下免不了纷飞战火，那他能做的，便是使黎民百姓所遭受的疾苦降到最低。
景国王宫内，夏侯洵负手立在大殿外的高台上，看不远处的城门，百姓鱼贯而入，夏侯洵问向身旁的夏侯彻：“还有多久辽都的百姓才能全部到达？”
夏侯彻也看着那密集的人群，想了想，道：“照这样的速度，怕是今日午后便都能安置妥当了。”
夏侯洵点了点头：“那么，今日黄昏，我便率军去会会海归平。”
夏侯彻不无担忧地道：“辽都四面，皆是荒原，两军交战，只能硬拼。刀剑不长眼睛，还是我去吧，皇兄你是要称王的人，不能冒这个险。”
夏侯洵听了，朗声大笑起来：“历朝历代，有哪个不是在马背上打出的天下？便是大瀛开朝君主始皇帝，亦是于鹿野一场生死较量的苦战中夺下了这天下，甚至险些丢了性命。这些事情，他们能做得，怎么我就做不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方不辱日后为王的美名。更何况，这终将是我的天下，自己亲手打下来，才对得起自己。你说是不是，皇弟？”
“虽是这个理，可是我还是担心皇兄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