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泉也道：“东儒，燕国与夏国是蛮夷之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不对其派兵，其亦不会主动出兵，此三国，收复容易，可放在后面对付。眼下，要提防的，便是上楚和黎国了。”
卢闻义冷哼了一声：“南宫牧眠颇有心计，能装了二十几年病秧子还不被人察觉，城府着实很深。苏离说来也与皇家颇有几分关系，据说曾是君临天意欲传位的人选，此二人，均不可小觑。”
“此二人，亦最有可能结盟。”赫连镜插嘴道。
宸曜宫中，顿时一阵沉默。
魏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如此，此二国，只能同时进攻。范将军，曾将军，你二人各带一路人马，一人攻上楚，一人攻黎国，一月为限，我要看到南宫牧眠和苏离的人头！”
“臣遵旨！”
范不为和曾泉立时跪拜在地，接了旨意。
可赫连镜，看着他二人，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轮，若有所思。
当竹吟和胭脂走来的时候，白芷姻正坐在天机阁别苑的房顶上，望着不远处皇宫的方向，手中仍拈着那半张面具，在想着什么。
胭脂本要唤她，被竹吟阻止了，他二人也在院中找了处地方坐下歇着，看着白芷姻。
“是阿眠让你来找我的吧，竹吟？”
她缓缓开口，目光却仍注视着皇宫方向，脸上一如既往般平静，似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公子让我接你回去。”
“回去？为什么？”白芷姻问：“他不是吩咐你只悄悄跟着我，怎么改了主意？”
“公子说，白管事的事情已经办妥，该回去了。”
白芷姻笑了笑，站起了身：“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等我做完，自会跟你回去，不过，在此之前，别再跟着我了。”
她说完，施展轻功跳出了天机阁的院子，隐入了沉沉月色中去，看她消失的方向，依稀是去往京城。
竹吟刚要去追，被胭脂拉住：“由她去吧，芷姻要做的事情，你是拦不住的。”
“公子吩咐，白管事不能有丝毫闪失。”
竹吟虽嘴上坚持，但却没再追，面上依旧冷冷清清，胭脂看了，禁不住笑他：“那竹吟公子为什么还不跟去？”
竹吟淡淡看了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道：“跟我回去，可好？”
胭脂听了，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意，竹吟这个人，面冷，心亦冷，可现如今，那颗已冰冷如石的心被她渐渐捂热了起来，开始有了温度，有了血性，也开始有了灵魂。
胭脂走上前，环住了竹吟的腰，靠进他怀中：“我不能走，寐夜死了，雪楼要陪着芷姻，阁主身边，就只剩下我跟重云了，待黎王爷的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京城里需要有人接应。”
竹吟抚摸着胭脂及膝的长发，吻住了她的额头：“你我依旧身不由己，等偿完了欠下的情，我带你远走天涯，从今往后，定不相负。”
胭脂嫣然一笑，眼角却是一滴泪滑落：“这样好听的话，我很喜欢，这里记下了。”
她握住竹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有她一颗心在跳动，在阅尽天下男人之后，在看尽背叛，玩弄，利用之后，还能有人让她相信，这世上，是有人能让她在心中容得下情的。
情之一字，容下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踏着寂寂月色，白芷姻跃上宫墙，打量着里面情形，如一只行走于房檐上优雅的猫，窥探着夜色中的宁静。
到处都有埋伏着的宦官，白芷姻仔细数了数，便是在她附近，总共有五个人。
要走到赫连镜所住的观星宫，不可能不让这五人知觉。
可脚下……
白芷姻看了看宫墙之下，一花一木的位置都有其讲究，整个皇宫都被重新休整过，俨然一个巨大的八卦阵。
一旦有外人闯入，各处暗藏的铜铃便会响起，到时候，天罗地网，如何逃得？
白芷姻窝在宫墙之上已有一个时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八卦阵，每一株花木的位置都记在了心里。
每看一眼，她的眉头便皱紧了一分，因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阵法，她破不了。
那她的修罗阵呢？白芷姻有些忐忑，她的修罗阵，赫连镜可能破得？
直到月亮被黑夜隐去，眼前只剩下了宫灯华丽的光芒，白芷姻这才祭出五根银针，朝那五个早已烂熟于心的位置投了出去。
她料想得没错，那五个地方，确实埋伏了宦官，只听得树叶一阵窸窣，五个人从暗处现出身来，白芷姻又是五枚银针射出，直刺那五人脚踝。
银针上淬了毒，能使人麻痹，浑身僵硬，不能言语，那五人自树上栽下的时候，仍惊惧地看向白芷姻藏身的地方，可除却一缕尘烟，什么也看不到。
落地之时，铜铃声大作。
立时有人从四处而来，脚步声密集，动静极大，应是皇宫侍卫。
白芷姻将随身带着的包袱抛了出去，恰落在阵中。
之后，便是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
侍卫来了，将那五人团团围住。
桂公公来了，一瘸一拐，皱眉看着躺在地上僵硬的五人，呵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五人只圆睁着双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远处，一黑衣男子翩然而来，似踏着清风，所过之处，有菩提生长。
他沉静似佛，这是朱雀一族的族长，所应具备的气质。
白芷姻轻蔑一笑，佛么？谁会知道，他不过已是一尊堕佛了，出卖了朱雀一族灵魂的人，便是老祖宗也不会原谅他的。
赫连镜俯身看着地上躺着的五人，唇边勾起了笑，向周围看了看，白芷姻所在处燃起的香自是被他瞧见，他朝身旁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便悄悄向那里靠了过去。
“等等！”
不想，才走了两步，赫连镜又将他们唤了回来。侍卫奇怪地看向他，只见赫连镜已拾起了地上的包袱，打开来，脸色瞬间变了。
“好久不见了，镜哥。”
白芷姻的声音传来，响彻在皇宫的上空，一时间，倒是无法分辨出她的方向。
赫连镜看着手中的血衣，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桃花峪中，他的小妹妹在树下编着花环，仰头看向他的小脸比周围绽放的桃花还要绚丽。可是，他只扬了扬手，便将这张明艳的小脸，划得支离破碎。
他的部下，如一团乌云般赶来，个个黑衣黑袍，兜帽覆面，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因奉赫连镜的命令，取来朱雀一族禁忌之毒“千秋雪”，下在了白芷姻身上。
白芷姻身上的血，染红了赫连镜的衣袍，虽是黑色，也可清晰看到上面更深的印记。
他们兄妹，如此贴近，便是流血，也要流上对方的身体。
那时的赫连镜，看着挣扎爬向他的小妹妹，看着与他骨血相连的小妹妹，那样哀求又绝望的眼神，冰冷心肠如他，抬脚，将他的小妹妹踢向了一边。
为什么？因为他的阿爸说，朱雀一族的未来，要交到他的小妹妹手中，他的小妹妹，有一颗超脱于世的心。朱雀一族，只能秉承赫连随遗愿，永远隐匿于世，护卫大瀛。
赫连镜有野心，他要让朱雀一族显赫，隐忍，不是他的作风。
同一骨血又如何？挡赫连镜之路者，死！
赫连镜紧紧攥着他小妹妹的血衣，眼睛涨得通红，是杀气蔓延的通红！
她竟没死，她的小妹妹，在被他伤得几乎断了气，又下了“千秋雪”之毒，竟然福大命大，重新活了过来？
赫连镜看向那一缕青烟袅娜上升的地方，忽然间笑了：“妹妹，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让哥哥看看，你如今是何模样，哥哥想你了！”
“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让镜哥记挂着，倒着实令人感动！”
赫连镜道：“十里香，你我自小便爱用这个捉迷藏玩耍，以为点燃它我便瞧不见你了么？”
话音落，一堆香灰自墙头落下，树影间隐约可见一袭白衣，如此白的颜色，似缟素，从阴曹地府而来，那与衣齐长的青丝，软软垂在墙头，如一缕阴魂。
“原来镜哥还记得十里香，那其余的事情，还记得多少？我是怎么死的，还记得么？”
赫连镜冷笑：“这世上没有鬼的，妹妹！”
“如何没有？”白芷姻道：“早在八岁那年，我便见到了，那个鬼，想要我的命！镜哥，‘千秋雪’之毒的滋味儿，你尝过么？”
赫连镜目光变得阴沉，直射向白芷姻藏身的地方：“妹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千秋雪’之毒，除了阿爸，谁能摸得到？”
“是啊，杀了阿爸，便能摸到了，不是么？”
赫连镜呵呵笑着，朝桂公公使了个眼色，立时有宦官悄悄退了下去，慢慢向白芷姻藏身的地方靠拢过去。
“镜哥，你要当着外人的面，再一次杀了你的妹妹么？”
一句话，让赫连镜迟疑了，他的伪装，从不曾卸下，他如今是朱雀一族的族长，满手沾满了血腥的族长，这一点，他自己知道，便够了。
“等等！”
赫连镜叫住了已要接近白芷姻的宦官，自己则一步一步朝宫墙靠了过去。
站定，仰头，树叶被一双素手拨开，三寸金莲荡在墙头，赫连镜甚至还记得这一双金莲幼时的模样，那样雪白无瑕，在二人最最亲密的时候，冬日鹅毛大雪，山洞里一簇篝火，他的小妹妹，就如一只白兔，缩在他的怀中，金莲如他手掌大小，他恰好握住，是小妹妹取暖的手炉。
目光向上，沿着洁白裙裾，看她那已成长的少女身体，玲珑身段，再不是小小一团缩在他怀中的白兔，他的小妹妹，长大了。
长大了，一张脸却依然如幼时般稚嫩而纯净，时光并未让她的容颜有过多变化，只是，她的纯净中有青涩的妩媚，他的小妹妹，现如今，是一只勾人的妖精。
赫连镜觉得自己的心，竟跳得紧了。
少女脸上覆着半张面具，他二人的面具，倘若摘下，可以完完整整契合，一如他们幼年的生命，本该完整契合。
却，被他生生斩断。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镜哥，你已经把我忘了。”
赫连镜如何也不愿将目光移开，是啊，坐在宫墙上的，是只妖精，他怎能将目光移开？
“我只是……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少女的双足悠闲地荡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不绝：“托镜哥的福，我还是长大了。”
赫连镜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妹妹，下来，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