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公公,我等了你许久了,绿衣的账,我该和你好好算算。”
桂公公?
白芷姻心惊,就要起身,却仍是被花绍紧紧按在怀里。
既然他拥着自己,那么,他那只使剑的手……
如白芷姻所料,花绍的落花剑,被缠绕在左臂那空荡荡的袖管上,利用自身真气出招。这只手臂为绿衣而断,眼下,仇人就在眼前,花绍也要用它为绿衣报仇。绿衣被这阉人所折磨受的苦,都要用这只断臂一一讨回来,分毫不少。
桂公公冷哼:“绿衣?那不过是个小贱人,玩物而已,死了也是活该!”
一句话,将花绍彻底激怒!
白芷姻可以感觉到花绍全身的真气都灌输在左臂的袖管中,落花剑与花绍似是人剑合一,强烈的剑气让白芷姻都有些承受不住。
何况桂公公?
在苍山之上,桂公公已是中了胭脂所下的毒,全身溃烂,只剩下了一身腐肉,如今拖着半条命来到天山去寻赫连镜所说可帮魏忠稳坐皇位之人,哪成想终是晚了一步,被花绍困于冰室之中,落花剑的招式,他自然无法抵挡。
既然无法抵挡,他只有使出阴招。
阴招为何?便是他毕生心血所练之虫蛊。
方才他击出的粉末,便是用他身体养了一辈子的虫蛊,以血为食,与他共生。
现如今这虫蛊,遍布花绍身体各处,蚕食他的血肉。
桂公公一面闪躲着,一面发出怪异的声响,是在操纵虫蛊。
花绍忍着全身巨大的痛苦,手中的落花剑却丝毫未减气势。
当真是要取了桂公公的狗命,一招一式,直逼命门。
怀中的白芷姻却深切的感觉到了花绍身体的变化,在桂公公发出怪异声响的那一刹那,几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兰陵!”她开始大喊:“兰陵,救救花少爷,求你,救救他!”
她到底哭喊声,撕心裂肺,即便洞穴外风雪肆虐,依然让苏离听得锥心。
苏离和梓莫当即冲入了洞穴中。
看到的画面,足以让苏离难以忘怀,一辈子。
花绍怀中抱着被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的芷姻,可脸上,身上,但凡裸露出来的皮肤,竟生出了诡异的红斑,如身上长出的胎记,一朵一朵,是花开在身体里。
而他的落花剑缠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中,使出的每一招,繁花落尽,落英缤纷。
这一场惊天地的落花剑是为两个女子而舞,为两个在他心中一世花开的女子而舞。
十里芳华,不如她。
苏离和梓莫,被落花剑决里的怀念深深震撼了。
花绍,是在用命来使剑。
苏离和梓莫,当即加入了缠斗中。
白芷姻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只因她感觉到花绍的生命似是在缓缓流出身体,她紧紧抱着,却仍是握不住,他的生命自指尖流逝,她握不住。
她的哭声,俨然成了落花剑的绝唱!
一声刺穿血肉的声响,让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白芷姻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奈何花绍将她抱得好紧,她无力挣脱。
“花少爷……”她哭喊着:“让我看看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你!”
“嘘!”花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歌丫头,安静下来,花少爷替绿衣报了仇了。”
长歌忽地不动了。
被蒙着双眼,她自然不会看到冰室中的惨烈。方才,是桂公公两只胳膊被苏离和梓莫反扣着,直直迎向花绍的剑,落花剑刺入桂公公的胸膛,极准的位置,花绍衣袖翻转,生生用剑将桂公公的心挑了出来。
桂公公一抹狰狞笑容僵在唇边,跪地,垂头。
地下有万千魂灵,魂灵徘徊奈何桥头,因这跪拜之声,终能西去。
绿衣,花哥哥为你报仇雪恨了。
直到苏离和梓莫松手,桂公公仍保持着跪地不起的姿势,双眼怒睁,看着落花剑上自己那颗已黑了的心肠。
铮然一声,落花剑坠地,花绍抱着白芷姻,靠着冰墙坐了下来。
他在剧烈地喘着气。
“花绍,如果现在去寻百草先生,或许……”
苏离的声音被花绍止住:“苏王爷,请让我和长歌丫头单独呆一会儿,我有话要对她说。”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白芷姻却是一动不动,伏在花绍的胸口低低啜泣着,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不愿放下。
“百草先生也救不了你了,是不是?花少爷,让我看看你,就一眼……”
花绍轻轻笑着,伸手抚摸着白芷姻的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长歌丫头,花少爷累了,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花绍脸上的红斑已变得更深,可以感觉到身体里都是蛊虫在啃噬的声音,花绍的耳边,嗡嗡作响。
此刻,他终于知道当初将雾林花家灭门的人是谁了。
命令确实是当时还是景王的崇华帝所下,只因花家的掌门人不愿出世辅佐景王谋权篡位,魏忠一个主意,便让花家灭了门。
雾林花家,原本无坚不摧,寻常人如何能进入?只是那一夜,下了场瓢泼大雨,雨水淌过花家的每一寸土地,带来的,便是以人之血肉为食的蛊虫。
不消费一兵一卒,一夜之间,花家人暴毙而亡,不费吹灰之力。
那一夜,花绍不在花家。
待到天明,他踏入宅邸的那一刻,入目所见,皆是红色如花般绽放的斑纹,绽放在花家每一个人的身上。
雾林花家,终是亡于一场繁花的盛开,用全族人的身体,化作了春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从此往后,雾林花家,只是武林的一个传说。
而合欢,便是自那日被人带走,带至了景王身边,被景王百般玩弄之后,凌辱而死。
如今,花一样的红斑在事隔多年后再次在花绍身上绽放,他便知道了,当初将花家灭了门的,只一人,便是已被他挑出了心的桂公公。
人在做,天在看,兜兜转转,他终是为所有至亲至爱的人报了仇。
人生,应该再无遗憾的。
可果真没有遗憾了么?
花绍紧紧抱着白芷姻,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长歌丫头,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亲手将绿衣送去皇宫,一是纵容阿眠将你作为棋子,眼睁睁看着你一次又一次为他赴死,我无能为力。”
白芷姻不住摇头:“花少爷,不是你的错。”
花绍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却仍是笑着道:“原谅阿眠吧,我知道你恨他负你,可自你去后,阿眠受的煎熬我日日看着。他已后悔了,你如何不能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白芷姻的声音冷了下来:“已经晚了,我与他,再无瓜葛。”
“有些情,临死时才能看得真切,譬如我和绿衣。难道你真要等到阿眠登基那一日将剑刺入他身体里的时候才会觉得欢喜么?”
白芷姻愣住:“花少爷,你怎么知道……”
花绍笑道:“你若真这么做了,一定会后悔!”
身体忽然间痉挛起来,花绍一声闷哼,身上的花斑,开始渗出血来。
白芷姻的鼻尖萦绕着的,都是血腥味儿。
她怕极了,头一次,她如此害怕,手紧紧攥着的衣襟下,花绍的皮肤冰凉,仿佛下一刻,生命就要从他身体里流逝而去。
她如此怯懦,最亲的人要离她而去,无能为力。
“花少爷,求你,我们去找百草先生……”
“没用了,”花绍大口喘着气:“这是花家人该造的劫难,迟到了十几年,终于来了。”
他将手伸入衣袍中,仔细抚摸过白芷姻每一个寸肌肤,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记住那双眼睛,清澈无波,透出坚强的光。
记住那双唇,与他斗气时总爱微微撅起,如熟透的樱桃。
记住一双浅浅梨涡,她笑的时候最惹人欢喜。
记住她的所有,而她的所有,早已铭刻进花绍的心里。
花绍低头吻了吻白芷姻的额头,喃喃道:“若无爱与憎,彼既无羁缚,我懂了,你……呢……”
他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下。
被那金丝线绣了大朵牡丹的玄色外袍包裹着的白芷姻,伏在花绍的胸前,在他的手垂下的那一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动不动,可是泪水肆无忌惮。
花少爷,长歌永远记得你的容颜,你放心,天下人谁也不及你的俊美,等到你下一世,长歌一定会找到你,找到那个在人群中容颜绝美的男子,陪着你,看一场花开,看一场花落,花开不衰,花落不残……
世间事,是等不得你伤心欲绝的。
譬如秦牧眠,在骊山那一夜瓢泼大雨之后,面对山下万千军马,虽心已被掏空,却仍是秉持着自己的责任,下了山去。
一夜大雨将大地洗刷得干净,一将成,万骨哭,谁的江山不是在马蹄纷乱中夺去的?血战之后,必要天下太平。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翻身上马,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人。
没有看到竹吟。
“竹吟他……”
“他带着胭脂去上楚寻神医百草了,”阎天机道:“胭脂撑不了多久。”
秦牧眠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竹吟的心,他当欣慰。
只是,不要再如他和长歌,天人永隔,至死存了怨。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他笑笑,扬声道:“儿郎们,与我一道,杀入京城,取魏忠首级者,重赏!”
他扬鞭策马,率领着他的军队,一路向北,攻向那座辉煌的城都。
秦牧眠和景国的军队,在京城十里地外的绿林坡上相遇,皆气势汹汹,互不相让。
秦牧眠先前的许诺还在,他和夏侯洵谁先攻入京城,取了魏忠的狗命,谁便做大瀛的王。
两军在绿林坡相对而望,如紧绷之弦,大战,一触即发。可是,唯独不见夏侯洵的影子,便是景军带兵的统领,亦是景王夏侯彻。
无人知晓夏侯洵的行踪,像是他要生生将这江山弃了。
此时,距离这月十五,还有三天。
皇城禁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宫中,魏忠日日寝食难安,得知黎、景两国的军队已日渐逼近京城,魏忠立刻集结了军队,亲自清点人数,发现能抵御外兵进攻的皇城禁军,只有区区一万人。
一万人,如何能与京城外四万大军相抗衡?
魏忠独自一人在宸曜宫中坐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他唤来了守门的侍卫。
“将后宫中所有的皇子皇女都绑起来,带到城墙之上,一个也不能放过!”
侍卫有些为难:“这……皇上他……”
“啊!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魏忠阴笑着:“派人去将皇太后请来,我要见见皇上!”
不到一个时辰,崇华帝的所有子嗣都被押解着来到了城墙上,一字排开,面向大瀛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