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啊?”笙霰雨扬起头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躯壳是先形成的,其中的灵魂则是通过冥道后融入其中形成完整生命道理的地界命灵。现在我腹中孩儿究竟有没有魂灵还不知呢,你怎么就能听到他说话呐?”
“咿,说我说傻话,就像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似的。”心木抚摸着她的腰侧,感受着小手指怯怯地戳着他的掌心:“既然知道这道理,为什么刚刚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就拉着我的手按在独自上,呆瓜似的问我他到底有没有在踢我啊?”
经心木这么一提,她瞬间就想起了失控似的自己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摸摸孩子的小脑袋,还有不断地催促他多和孩子说说话,好在他一出生就能听到声音的种种行为。
现在想起来,自己的行为真是又疯又傻,还异常地丢脸。但她偏偏就像是毫无意识一样地去做这些事,还乐在其中。
红霞染了满面,她咬着唇道:“我那不是太开心了,开心得一时失去理智,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么?”
“所以,只许你失去理智,就不容许我了?”心木淡淡道:“别以为孩子是在你的腹中,你就比我优越。他的身体里,可有我一半的血。纵然我不能替你分担怀孕的状症,但我的焦虑,我的期待,一丝一毫都不比你的少呢。”
笙霰雨鼓起腮帮子:“你的说辞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心木微笑。
蓦的,眯成了两弯月牙的眼睁大了。
“雨儿,就是这个,你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东西?”笙霰雨的睫毛忽闪忽:“孩子说话声?”
“嗯嗯!”心木点头:“相当大的声音呢?”
笙霰雨歪着头,屛住呼吸认真地倾听了半晌,摇了摇脑袋:“什么都没有啊?看来——你是真的很在乎这小家伙。幻想的程度比我厉害多了,这要是出生了,可真真不得了,你会紧张他紧张到什么程度去啊。”
“我紧张他,也是因为我紧张你啊。”心木轻轻地,甚至并没有太多意识地抛出了这样一句话,笙霰雨掩着口,把脸贴在心木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略有些窘迫的表情。
“不过——我真的不是幻听了。明明是很大的声音,很清晰,为什么你好像没有听见的样子呢?”心木的表情严肃而困惑,显然不像是在情意绵绵地玩笑,而是才陈述一件事实。
笙霰雨当然知道,心木不是一个喜欢揪着一个玩笑不放的无聊人,更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家伙。既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大概——他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吧。
她能辨得出心木的真心假绪,心木自然也能看得出,她不解地茫然,也不是装出来的。
他拍了拍她的腰肢:“声音可不可以再提高一点?你的娘亲她听不见呢。”
笙霰雨掩住口鼻,生怕呼吸的声音盖过什么。
然而,连一点点细微的,类似人声的回荡都不曾有。
“你啊,也不要这么大声嘛。小孩子的嗓子稚嫩着呢,现在吼破了,将来成了破锣可怎么是好啊?”心木轻轻地,对着笙霰雨感觉得到,看不见,听不着的某个生灵说着话。
“我的孩子,和父亲亲密地交谈着,这种感觉,很好。可是却把我一个人抛却在外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笙霰雨浅浅的笑着。
笑容很美。
但其中淡淡的落寞黯然,碰着心房的某处柔软,回荡的涟漪,透着丝丝的涩酸。
“你不要这样说,也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他可是扯着细嫩的嗓,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言语传达给你哦?”心木尖着声,学出奶声奶气的调子:“娘亲,我从来没有想抛开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动得每个念头,我都清楚得听到了。可是啊,为什么你不回答我,还要这样冤枉我呢?”
心木的声音优雅却透着些冷冽,即使温柔的声音,也稍含着些寒意。这样的声音夹着嗓子血孩子说话,难免有些滑稽。笙霰雨从神伤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盯着心木。
倏然,靠着他的肩,莞尔。
“谢谢你每次在我露出悲伤的时候,都逗我开心。和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想要犯懒,什么都不做,只依靠着你。让你来替我开解哀戚,让你来和我分担痛苦。”
“我很愿意。”笙霰雨简单的一句话,让心木的心澜无端有些惴惴地波动,手指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如果累了,如果难过,不仅仅有我,蝶翼啊,竹韵啊,蓝漪啊,湘宛啊,清泉啊,整个天机宫,我的弟兄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大家,都在你的身边,想要陪伴着你,你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嗯,我知道的啊。你说的话,我也会记住的。”笙霰雨低声喃喃:“也请你自己不要忘记——不要仅仅在旁观者时清醒,劝慰别人时是一把好手,自己身在庐山中时,自我开解也是必须的。”
暖热的身躯还在他的怀抱之中,声音也在耳畔萦绕。
不知道为何,这热度却似乎在一点点消退,声音也在朝着他听不见的方向散去。
纤细而脆嫩的娃娃音“呸呸”了两声:“喂喂!娘亲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往我睡觉的地方倒脏水?酸不溜丢的,难喝死了!”
一阵呼啸的风声,化作很柔和地敲打。
“要不是看您本来就不舒服,我一定要好好翻几个跟斗,让您的胃囊也跟着翻江倒海!现在——哎,算了吧,拍一下我也就算出气了。”
“小家伙,为什么你会这么懂事呢?”
“哼哼,懂事有什么用啊?她都不领情,还一顿胡思乱想。我怕吵着她睡觉,就管着自己的手脚不乱动,她还以为是我没命了。我和她说‘我没事啊我没事’,结果她一个字也听不到,自顾自地眼泪汪汪。啊,我的生命力这么旺盛,却被她看轻了。还好有爹爹在,否则的话,我想我真的要没命啦——被她的眼泪淹死,被她自以为是气死,或者是说的话没人听得懂憋死!”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从小小的“噗”声判断,他大概是正在吐舌头做鬼脸。
还真是小顽皮,能够驱散阴郁得小精灵啊。
心木伏在笙霰雨的耳边,把他的话,一句一句地学给她听。
笙霰雨的阴郁果然被扫清,起先和心木一样的笑意盈盈。
猛然间,她的眉头拧了起来,死死地抓住了心木的衣领。
“这些……都是这孩子说的,没错吧?你没有为了哄我而唬我吧?”
心木被这骤然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诚恳地回答:“没有,你了解,想要让你开心的方法有好多,干吗非要编瞎话?”
是的,这点她之前就想到了。
这样的假话,如果是心木的话,也是编不出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回答你是骗我的呢?那些孩子口吻的话不过你忽然想到的,就说出口的呢?”
“因为是真的,我没有办法说它是谎话。”心木的眼瞥了一下笙霰雨的隆起的腹部:“他说,有这样不能和他连心的娘亲,真是让他郁闷。自己听不到他已经选择接受了,爹爹学他的话,还百般质疑。如果要是你再这样问来问去,他就再也不许我学话给你听了。”
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
自己的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那种在忘川被洗去记忆也洗不去灵慧根,过了奈何桥的结界也不能把力量清空的特别的存在。
如果再加上双亲特别的血,虽然从自己天生对宿命的感知来看,够不上天命之子的程度,但以这样的天赋与根骨,修炼术法,大约也可以达到相当恐怖的程度吧。
对于笙霰雨的魂魄还存在,怀着孩子的认知,已经被凝魄使用咒法悄然封住。唯独可能对转生的魂魄有印象的,便是身居忘川守护者一职的。但对天命之子的降生,是不可以被冥族干涉的。为在月无痕怀孕的特殊期间,帝沙为了防止意外,代替她的忘川守护者,是从芷的炼药房搬来的一具融了半条残魂的铸躯,每一段记忆只能停留一炷香的功夫,旋即就会全部忘却,不过就是会说话的青铜人形而已,当然不能指引魂灵通向他想要的方向。剩下的知晓真相的凝魄,她除了在听从帝沙命令行动时,很少会去打破冥界的规矩惑乱秩序,加上她甚是看重情意,真的毁坏规矩,就不可能给笙霰雨丢这么大一个沉重的包袱。
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的冥族干涉下,这魂魄,融入了笙霰雨腹中的肉胎。
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不安定的预兆,不要奢望片刻的平静。
如果你真的爱谁,就离谁远一点。
你的娘亲也好。
你所爱的人也好。
如果你有孩子的话,你的孩子也好。
你的存在,你的爱,只能给他们带来悲痛,带来不幸。
难道真的如父亲当年所说的那样吗?
这就是她既定的宿命吗?
永远不能宁静,哪怕是片刻。
和她沾染上关系的,注定只能走向不幸。
如果这天赋异禀的魂魄,不是她的孩子,那么等待她的,一定会是很灿烂的光明吧。
偏偏是她的孩子。
是她和心木的孩子。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普通一点,越普通越好,普通到丢到人群中都找不到,普通到修炼最简单的法术,也要消耗很长的时间,简单到除了他们外,所有对她抱有过分期待的,都会对她失望。
落空了。
如果这一点落空了的话,那原本还算完美的计划本身就有极大的风险了。无论凝魄再怎么帮她,也不能补上那缺口了。
除了湘宛,空,凝魄,嘉晨之外,也要尽量保持不再添知晓真相的魂灵。
因为多疑也好,是因为怕了也好,就是有这样毫无理由的感觉——被自己所信任的,未必值得信任。最危险的敌人,通常都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的娘亲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她一定是比谁都爱你的啊!”心木抬起笙霰雨的脸,干笑道:“啊,本来我还以为我们的小孩是很聪明的,结果还是会说那样可笑的幼稚话——他竟然说,感觉娘亲一点点都不喜欢他,还有一些讨厌。你说,他是不是很可笑?”
“嗯……只是忽然有点理解了父亲当年的心情,也稍稍有一点点的失望罢了。”笙霰雨喃喃。
“哎——你别哭啊,她说着玩的。雨儿,玩笑不能乱开啊,那么为你着想的孩子……”
心木局促不安,笙霰雨却显得淡静的多。
轻轻把手按在肚子上,假装是在勾勒出她脸的轮廓。
“娘亲的确是很失望,却不是针对你,而是怨怪自己——思虑不周,能力不足,很难给你最简单的幸福。可是——”笙霰雨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爱你的啊——”
“有多爱?”心木夹着嗓子,学着幼小的生命的声音,却带着一点点的哽咽。
“很爱很爱。”笙霰雨亲吻着自己的手指,将那手指,贴住了肉。
在那一刹那,心木的眼睛忽然一花,隐隐约约,眼前的情景幻化成了另一幅——
他最爱的女子,抱着他们生命的结晶,轻吻着孩子的额头。
只有闪烁的一瞬间,他并没有太看清她的眉眼。
但却松了一口气一般,小声感叹:“太好了啊,是个女孩子呢,是个很像雨儿的……女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