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卷,墨晕染出漆黑的圆点。
红装,抬眸望着呆然立于窗畔的,竹青的背影。
“锦,所以你还是打算……”
“我还是打算拒绝。”她冷冷地回答,未曾回眸。
“难不成你想为你死去的友人,负罪一辈子,祭奠一辈子吗?”手攥紧了,笔杆传来“咔咔”地开裂声。
“不是想,是一定要,一定会。”锦用毋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以她的个性,不会想要看到你被这样绊住脚步,止步不前吧。”咬紧了压根,几乎滴出血来。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锦打开窗,让清凉的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长发:“何况我这般也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的意志。友人因我化作一具尸骨,我却独自幸福,这样的事情,做不到。”
“明明是冥界觊觎芒星盘,她才会殒命,为何你要说是你的责任?”
“难道我没有想方设法欺骗她,让她为你的势力效命?难道驱使她去冥界,不是你主子指使你所必须做的一环?”锦斜睨着桌边红衫仙魂,眼眸中充满了嫌恶。
还有一种似乎在下最后通牒时腾腾杀气。
“可是实际上,她知道一切,你并没有骗到她不是吗?”他淡淡道:“我知道,蝶翼给你的刺激很大。我们自我开解,自我救赎或许是有些卑劣,但一直一直站在原点,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像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无论结果如何,背叛了自己坚定的信念与情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了。不是想要止步不前,而是不愿意跨过这一步。我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如果没有这份心,你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如此淡然地和我说着话。”锦步子一滑,滑到了桌子前,重重地一拍,满脸凶相的伸出手来。
就在手指碰到他的领子的一瞬间,她后退了两步。
牙齿咬得格格响,手攥成拳头,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手中的笔断成了两截。
“刚才,你似乎很想杀了我?”他悠悠道:“真遗憾啊,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情感有多么牢固,多么坚不可破呢。结果却还敌不过你从不良居心开始的友谊。”
充满寒气的星目钉在他身上,他浑身不绝地轻蔑笑道“她在的时候,你有犹豫,却从来不曾停手。现在装作一副重视你们之前友情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恶心,还是你自己更让人作呕。”
他将眼前的红纸撕成碎片,和手中的断笔一起丢在地面,缓缓站起身来:“扫扫地,好好考虑考虑吧,我的耐心也算不多,我的情深夜未必能经得起消磨。如果你一直为这么一个对你来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家伙近乎可笑地坚持着,说不定就要失去真正重要的了。”
锦微微一动,瞥见了她表情的他忍不住笑了笑。
阴冷冷的,笑容。
到底不过是个女子,对友谊的珍重,只是装样子,太多的事情都能让它轻易崩塌。
寒光一闪,一柄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嘛,拿这个吓唬谁啊。”他若无其事地想要把刀撩拨到一边去,却不想刀子已经切入了他的肉里,滴出了殷红血滴。
“你还真的能下得去手?”他略感诧异:“锦,我可是很看重你啊,难道我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么?”
“刚才的话,我改动改动,再奉还给你——”锦冷冷道:“他也很看重你,但你终究对他没有什么怜惜。”
“虽然表面上似乎建立了友谊,实际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她能看重我什么?我又为什么要怜惜她——即便早晚要被炼化,那也是她的宿命,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轻蔑。
“能够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么让人愤慨的话,果然没长心的家伙惹恼人的本事都是一流啊。”锦漠然:“可惜呢,像你这样的家伙,通常伪装能力都很差。毕竟不知道交心是什么意思,所以以为戴上一层肉皮面具便能瞒天过海——真真无聊幼稚得要命。”
他的眉毛挑了挑,轻轻咳嗽着掩饰有些迟疑的神情:“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也难怪呢,毕竟我在对话中途,已经把话中所指的对象从阿羽和我改成了你和司姻,你都没有听出来呢。”锦凉凉道:“只不过易了一下容,便想要装司姻骗我。是你太懒了呢,还是拿我当傻子?”
他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我为什么要装自己?”
“非得要我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吗,羽承凌?”
锦的刀子贴着他的肉一划,一张薄薄的肉皮便飞向了半空。
“原来你知道是我啊。”羽承凌耸了耸肩,刀又嵌入了肉中半寸,他疼得“咝”了一声,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死皮赖脸向我求亲的时候。”锦冷冷地道。
“啊啊,那不是我刚刚假装成他,你就发现了么?当时我的耐心还是很足的,一举一动也比现在更加用心,为什么你能看出来呢?”
“先不说你自认为用心的一举一动全是破绽,你求亲的时机未免太微妙了点——在芳梅林看到心木和阿羽不到两天,你就求我嫁给你。当时在听到蝶翼的话后,他明明比我还消沉,怎可能会选择那一刻向我求亲?”
“呵,可不是么,看来你还真是了解他——我去姻缘司找他的时候,他确实正半死不活地靠在椅子上翻着姻缘簿,不停地叨念着什么,连我到他的身边了他都没发现。当我命令他来向你求亲时,一向对我言听计从乖得不得了的孩子,竟然顶撞了我,和我发了好大的火,我意欲再劝,他却想要把我赶出去。所以我只能放倒了他,自己扮成他来求你了。结果你们还真是有些相似——都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固执。”
“想要长长久久安逸地活下去的家伙,要是能理解我们,才是真的奇怪呢。”锦咬牙:“如果不是司姻的尊师重道的信仰,如果我不是不想他难过,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断裂,我早就一刀削下你的头了。”
“司姻确实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这一点我承认,我很佩服——如果我站在他的位置,我早就忍不了这么一个能力早就远不如我,从来不把我当回事,还经常会下一些荒谬命令给我的师傅了。可是呢,我是他师傅,不是你师傅。他对我谦敬有加,言听计从和你锦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让他犯错,你从来都不是拦阻他,而是和他一道参与呢?总不会是没看出来吧——可是呢,以聪慧敏捷誉满九天的天界观测者,一点点都看不出来那么做有什么后果,不管谁相信,我都不相信。除非你想要达到的某种目的,和我交代给司姻的任务能够重合。至于那种目的呢,也许可能性最大的是复仇,或者……”
锦的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喊道:“闭嘴!老东西!”
羽承凌瞥着锦变了的脸色,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心虚了吧?心虚了的话,就快点把你的刀子收起来吧,别装出那副嫉恶如仇的嘴脸来,根本就不适合你。”
锦却不肯松开刀柄,反握得更紧,手心沁出了汗珠,可表情看不出太大的波澜:“我很好奇,羽承凌,被你这么让人讨厌的家伙抚养长大的司姻,为什么好像半点都没有受你影响呢?”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出来的啊。反正我重见天日时,那小崽子的性格就已经是这模样,改不了了。就和我现在模样一样,用起来还挺方便的,我也就不想探究过去了呢。”
羽承凌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本内心在之前已经稍稍有些动荡不安,又被羽承凌指出了心灵深处堆积的厚厚的灰黑色的灰尘,她的耐心几乎被磨灭殆尽,有些不耐烦地怒喝了一声:“你说的什么鬼玩意?”
羽承凌并去不解释之前自己说的那一番古怪的话,而是很随意地岔开了话题:“嗯,不过既然你早就发现是我了,也难怪不答应求婚呢。但我并不是想要占你的便宜,而是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就该成亲了,却偏偏上心似的谁也不提。我这师傅虽然很不够格,为徒弟操操心大概也是本能吧?那我现在以司姻师傅的身份向你提亲,我保证,以你和司姻的地位,我和仙君再在主上耳边稍稍吹一吹风——你们的婚宴定然会很华丽,羡煞旁人。”
“我说过不行,那便是不行,没任何商量的余地。”锦瞪了他一眼:“还有你哪里会那么好心?只怕又有阴谋吧。”
“自己是个沉浸在阴谋中的,看什么都像是有黑幕。”羽承凌道:“我此举纯粹只是想给你和我的好徒儿一个赎罪之机。”
“赎罪?”
“你们已经让别人变得不幸,那么代替他们幸福,不算救赎么?”
锦跺了跺脚,脚尖向前一踢,一阵狂风将羽承凌刮出了门外,她重重地将门关了上。
“嘻,不肯动脚踢我,是嫌我脏么?”羽承凌在门外嬉笑:“不过,我还以为你会保持着举刀子的造型保持几个时辰呢,结果并不曾,稍稍有些失望了呢——别忘了多练练,下次就能够维系更长时间了。”
“行啦,差不多可以了,你就别再刺激她了。”墨黑的影子幽灵般飘至他的身后,将他拉至一边,嘶哑的声音沙沙地响。
“我也不想刺激她,是你先提出来的不是?”羽承凌的手指蹭着颈后三寸深的血痕:“除了让她被气得发疯,让我挂了彩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完全是意味不明的行动。”
“我的行动,就算是仙君想看破都难,何况你这种渣滓?”他搓揉着小手指的白线:“我说什么你照做也就是了,反正给你这白痴解释你也听不懂。”
“不过是个新来的,也敢这么嚣张地对我这仙君的心腹呼来喝去?”
“不是谁来的早,谁就是开国功臣,还是要按照能力评判的。我比你效忠晚不假,但我比你得信任,仙君甚至把你们的支配权给了我,也是不争的事实,你不愿意听话,那我就强迫你听话——或者,直接把你这样的垃圾一脚踢开,再找更好的替代品就好了。毕竟我不是司姻,不用对你手下留情;我也不是锦,被某种情感牵制犹犹豫豫。我想杀你,就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墨黑的影子伸出一只手指,强烈的光芒在指尖闪烁一下,转身就走,再不给羽承凌吐埋怨得机会。
羽承凌“切”了一声,却发觉颈子后的伤结了痂,整块脱落了下来。
“嘁——这么讨人烦的态度,偏生是个擅长疗愈的?看来医者心仁完全是在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