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涛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义女，便道：“事情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若是计划顺利，你不但不会死，反而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怜闻言却是笑了，有些讥讽，有些无奈：“荣华富贵，若是在这世上没有了我所牵挂的人，牵挂的事，便是有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呢？顾晴柔死了之后，义父难道就觉得荣华富贵可以代替顾晴柔曾经为你带来的，那一段记忆吗？”
颜涛顿时沉默了。
顾晴柔这个名字，是颜涛这一生的刺，扎在心上，拔掉，他不舍得，但是不拔掉，却会化脓，腐烂，最后让整个人都被吞噬！
顾怜唇角勾起一个笑容，道：“若是我答应了义父的条件，我想义父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颜涛反射性地问。
顾怜垂眸，眼底泛起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凉：“我只是希望，以珺能够活下来——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希望它可以活下来，从此以后都是平平安安的。”
颜涛怔了一怔，随即道：“那好，我答应你。”
左以珺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顾怜。
半香怔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大爷，奴婢——”
“我知道了。”左以珺垂眸，唇边是无奈的笑容，“她应该是进宫去了，无妨——你们记得收拾好屋子。”
半香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大爷，夫人进宫是要去做什么？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左以珺的步子一顿，良久才道：“她可能，不回来了。”
“什么？”半香一惊，“大爷，夫人她——”
左以珺却没有再搭理她，走进了书房。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顾怜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白皙的手，终于溢出了一个冷笑。
“夫人，到了。”车夫道。
顾怜目光微缓，掀起了帘子，走出了马车。
早有内侍卫抬着轿子候在边上，顾怜上了轿子，但听得一声：“起轿。”轿子便摇摇晃晃起来。
——“你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若说法子也是有的，只要你——”
顾怜蓦地叹了一口气：“师父啊，我怎么能够这么做？怎么能够害他——”
“轿中是谁？”却是颜如筠的声音响起。
“回丽妃娘娘的话，是左夫人——皇上说皇后思念家人，是以让左夫人进宫来陪陪皇后娘娘。”
颜如筠轻轻挑眉，道：“哦，原来如此——不知道皇后打算将左夫人安置在哪里？”
“就在萃烟阁。”内侍卫回答道，“说是不好留在后六宫，是以——”
颜如筠却是冷笑道：“都说萃烟阁里头死过人，都快变成冷宫那样的地方了，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是这样讨厌左夫人吗？”
轿子里面没有声响。
颜如筠冷哼道：“左夫人也真是不会看人脸色，本宫在轿外站着，你居然能够安心地在轿子里头坐着吗？”
内侍卫暗暗着急，却见一只细白的手掀起了轿帘，然后一个女子从轿子里头出来了。
那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虽然也是一个美人胚子但是的确不是顾怜：“妾身向丽妃娘娘请安。”
颜如筠脸色一变：“你起来吧——不是说是左夫人吗——”
“回娘娘的话，这的确是左夫人——左太师刚刚扶正的左夫人啊！”内侍卫只觉得无奈，“若是娘娘说的是小左夫人的话，她一早就被皇上接进来了，现在大约已经在宣和殿了——”
颜如筠脸色微变，转身离开。
周氏不由松了一口气。当时左以秀说颜如筠会来找麻烦她还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想到是为了顾怜受过——联想到左以秀说这话时的表情，周氏不由心下一紧。
顾怜的确是一早就被召进了皇宫，但是却不是到了宣和殿，而是在御书房。
“皇上将臣妻召到御书房，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顾怜打量了御书房一眼，看向赵璠。
赵璠看着她，良久才道：“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是——”
顾怜轻笑道：“若不是这样难以置信，只怕也瞒不过颜涛。”
“你放心，只是找你进来，绝对不会让你出事——”赵璠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保证道，“我可做不来卸磨杀驴的事情——”
“先不要将话说得这么满——”顾怜却是制止了他，“我现在的情况只有四个字——‘非死不可’。这一次若是我死不了，只怕日后你们就很难同颜涛继续对抗下去了。”
赵璠脸色一变：“顾怜——”
“是你救了我。”顾怜轻叹道，“当年，在我遇上师父之前，是你救了我，让我活了下来。我的命可以说是你的。况且，我希望以珺可以彻底地摆脱我——”
赵璠皱紧了眉头，像是要劝，最后只有一句：“这同左以珺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好？”
“这与他怎么没有关系？他若是一辈子同我在一起，他便一辈子被我束着，不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有一个家庭——”顾怜垂眸，像是挣扎了许久，方才道，“我舍不得。”
赵璠阖上眼，良久才睁开道：“顾怜，我们先不要说这件事——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的事情你该是知道的。我没有想到以纯又有了孩子——我希望你能够好好保护她。”
顾怜眸光微动，道：“平芳公主她——”
“她什么？”赵璠不解问道。
顾怜道：“平芳公主现在是联系左皇后同左太贵妃的一条线，若是这条线断了，只怕她们之间就不会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合作——你还是要找人去好好保护平芳公主的。”
赵璠点头，道：“这一点我知道——对了，那个左家的孩子怎么样了？”
顾怜垂眸，道：“我将他送到了江南，托付给了我外公。外公说他会好好照顾的，只是这个孩子必须姓顾，他的孩子也只能够姓顾，算是代价。”
赵璠顿感吃惊：“姓顾？但是——那是左家唯一的孩子了。”
“是，所以我才要离开以珺。”顾怜轻叹道，“我原意为保住左家的血脉不断，但是谁知道却促成了左家绝后。这也算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吧。”
赵璠皱起了眉头：“顾怜，你多智近妖，若是你想要活下来，你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可惜，我偏偏是不想活下来的。”顾怜脸上现出了无奈的笑意，“这天下，活着的人都太苦了；可是偏偏有人宁愿受着苦也不愿意有一个解脱——我向来是怕苦的人，所以我便要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苦——”
“难道只有这个办法？”赵璠很是失望，“你不像是会自寻短见的人。”
顾怜却是笑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尊严都不看中了，还在乎什么——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顾怜到了宣和殿的时候，已是将近午时了。
“没有想到你同皇上相谈甚欢。”左以纯坐在桌边，看向走进来的顾怜，“嫂子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让人大开眼界理应是娘娘才是。”顾怜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眼底却是没有丝毫笑意，“没有想到娘娘在御书房也布置下了眼线，不知道皇上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娘娘您的眼光之后，会有什么表情？”
左以纯闻言顿时笑了出来，带着三分得意：“我虽然没有看见过，但是想想也会觉得那会让我很开心。”
“你就这么恨他？”顾怜微微挑眉。
“不，我不恨他。”左以纯脸上的笑容更艳，眼底却是泛起了一种带着恶意的情绪，“我只是想要报复而已。”
顾怜垂眸：“所以，你才处心积虑要他去死？”
“你怎么会这么想？死？我怎么会让他去死？”左以纯叹了一口气，道，“我经历过死亡，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不是有古人说过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怎么会让他去死呢？”
顾怜却像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冷笑道：“可我知道，你所布置下的一切，都会让他像太宗最后的下场一样，生不如死。”
“这是赵家欠左家的，是赵璠欠我的！”左以纯蓦地激动起来，之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安静了下去，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冷声道，“顾怜，连赵璠都夸你聪明，那你知不知道，报复一个人的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顾怜看了左以纯一眼，笑道：“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将自己仇人的一切变为自己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悔不当初，对吗？”
左以纯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却是非常冷静了：“你的确是一个，很会揣度人心思的女人，难怪我那个哥哥会对你不可自拔——但是你实在是聪明地太过头了，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那一边的人，有时候我想你是赵珹的暗子，但是他那样的傻子又怎么会能够操纵你这样的聪明人呢——”
顾怜垂眸，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
左以纯看向她，叹道：“有时候我又在想你是不是颜涛的棋子，但是也不像。若是颜涛有你这么一个棋子，他哪里舍得让你当一个戏子？你同顾晴柔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今天终于知道了，原来你竟然是赵璠的人吗？”
顾怜轻笑出声，看向左以纯：“怎么，皇后觉得，很难以置信？”
左以纯脸色不变，还是很沉静：“不，不是难以置信。是我根本就不相信！”
顾怜脸色一僵。
左以纯缓缓地站起身，叹道：“你啊，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三面着力，八面玲珑，让人防不胜防，就怕一个不小心你就背叛了，将身后的主子出卖了——可其实呢，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听命于人？你所效忠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欲望，或者说你只是一直为了利益而迈出自己的脚步。”
顾怜脸上顿时失了表情：“皇后，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