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半程道,“自从夫人走了之后,大爷不是每天都这样子吗?难道你还要大爷找个女人到房里去?”
半香闻言,脸色一红,当即跺了跺脚,摇着头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爷今天这样不一样!”
半程无奈地看着半香炸毛,当即道:“你只说哪里不一样行不行?你这样说一句话留着半句,我怎么知道你要表达的是什么?”
半香咬牙,道:“你还记不记得,夫人有一天回来带回来的那种熏香?”
半程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闻起来有些桂花香味的,但是闻久了头就会晕的那种熏香?”
“就是这种。”半香道,“夫人很喜欢这种熏香,所以连自己身上都带着这种味道。可是夫人从来不让我们将这种香点上,只是拿来熏衣服——因为她说这种香若是多闻了,会让人神智受损的……”
半程闻言一惊:“这种熏香,夫人怎么会用的?还有,你现在告诉我也没有用啊,夫人都已经……”
“可是大爷还在啊!”半香实在是对半程的想象力无语了,“大爷现在在点的就是那种香!”
半程反射性地点头,良久才反应过来:“什么!”
眼见半程冲进了房间,站在边上的半夏才开口问道:“那个,半香,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说,而要半程进去呢?”
半香微微一挑眉,笑道:“我?我又不是不要命了,现在进去一定是会被大爷迁怒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我会为半程默哀的。”
半夏叹了一口气,道:“你啊——”
半香笑着道:“放心吧,大爷不是那种会一直消沉下去的人——他还答应过夫人,要好好活着的。”
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顾怜选择了逃,但是你却被与她的承诺所禁锢,逃不了更不能逃。”慕少艾将茶杯放下,看着左以珺,笑道,“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悲。”
左以珺的目光看向已经熄灭的香炉,室内的桂花香味已经渐渐散去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没有想到,当初的手段,此时竟会成为我没有办法逃脱的牢笼……”
“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怜,感觉好像是我骗了你似的。”慕少艾叹了一口气,道,“当初让你娶顾怜只是为了套出赵珹的底,谁知道后来颜涛横插一脚,将顾怜收为了义女。你假戏真做也便罢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总感觉自己似乎是欠了你什么。”
左以珺闻言,不由笑道:“你欠了我什么?若不是你提议,或许我和顾怜也便不会有那样快活的日子——这般想来,我还要感谢你才是。”
慕少艾脸色顿变,忙道:“以珺,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损友,但是总不至于连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都不知道吧?若是以前的你,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狠狠敲我一顿才怪呢!”
“你也说了是以前的我。”左以珺苦笑道,“现在的我活下去就已经费掉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有心思来敲诈你?”
慕少艾脸色不由一肃,道:“你这样想,以后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左以珺叹道,“我答应过顾怜,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那个孩子,所以我不能死——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除了死还能做些什么事情了!”
慕少艾顿时语塞:“以珺,你的意思你现在活着只是为了她——那你将我们这些朋友放在哪里?”
左以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那些……”
“左以珺,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她死了你就连人都不想做了是不是?”慕少艾顿时怒从中来,一把拉过他的衣领,怒道,“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左以珺吗?”
“早就不是了!”左以珺推开慕少艾,冷笑道,“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怎么会知道痛失所爱的感受,怎么会知道一个人失去全世界之后的感觉!”
“痛失所爱!你就是拿着这个当作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点着‘销魂香’玩消沉?”慕少艾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种薰香的,但是你要是想死了就直说,非要把自己弄疯吗?”
“你说,这是‘销魂香’?”左以珺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怎么会,顾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
慕少艾怔了一怔,但是立即冷笑着开口道:“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左以珺,你到底了不了解顾怜?她在想些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子为她要死要活到底值不值得?你是男人,不是没了丈夫的女人好不好!”
左以珺失言,只是转过头去看着香炉。或许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相信,顾怜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经在谋划着什么了。
“黯然销魂者,唯情而已矣!”聂兰夙罕见的站在了戏台子上,一如当年那样一甩水袖,悠扬的唱腔便似绕着耳边悠悠泛起。
与当初不同的是,现在在这个戏园子里听戏的也就只有颜涛一个人了。
等到聂兰夙下了台,颜涛方才道:“顾怜死了。”
聂兰夙收拾着水袖的动作一顿,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便伸出手去扶自己微有些凌乱的发鬓,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啊,你说这个啊,我知道了。”
颜涛没有想到聂兰夙的反应竟然会是这样平淡,按理来说,他至少也该叹息一声的。于是颜涛立即又道:“顾怜不是你的弟子吗?怎么她死了,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心疼?”聂兰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掩在油彩下的容颜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嘲讽样的情绪,“顾怜那个孩子啊,跟我其实差不多,是一个怕苦的人。她活在这个世上,偏偏是这样子的身世,偏偏又碰着了这样子的时节,对她来说,这样子活着实在是太苦太累了。现在她死了,不用再被那些阴谋阳谋牵连,倒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颜涛看着聂兰夙脸上渐渐现出了恍惚的神情,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莫非想做一个高僧不成?”
“颜将军何出此言呐?”聂兰夙回过神来,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我可没有出家的想法啊……”
颜涛冷哼一声,又坐回了位子上:“你既然不想出家,又何必将世事看得这么开?”
“在放弃自己最想要得到的权力地位之后,你也能够看得开的。”聂兰夙垂眸,道,“我只是将我那个二十几年的美梦碰碎了而已。”
“美梦?”
聂兰夙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美梦。”
颜涛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到美梦——”聂兰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有件事情或许你还不知道吧?”
颜涛抬头看他:“什么事情?”
聂兰夙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你绝对是不知道的,不然你现在应该不会这样悠闲才是——你那个女儿,死了。”
颜涛闻言微怔:“你说什么?如筠吗?”
“你现在除了颜如筠,还有别的女儿吗?”聂兰夙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不由哼起了小曲儿,“枉奴家做了一晌春梦,谁知道竟都是年华错付;都怪这春风醉人,扰得奴家不得安生……”
颜涛看着聂兰夙浅浅地哼着小曲儿,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见他的日子:“兰夙,怎么回事?”
聂兰夙回头看他,笑道:“我不是说了吗?‘黯然销魂者,唯情而已矣’。你那个女儿,是死在了顾怜的‘销魂香’下。”
“销魂香……”颜涛垂眸,神色恍惚,“那真是很远的事情了。”
聂兰夙吃吃地笑着,眉眼一动,笑道:“确实是很远的事情了。当年晴柔因为这种薰香而死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薰香的踪迹了,谁知道此时居然又出现了,仿佛是在为晴柔报仇似的——真是让人不得不觉得十分,怀念啊!”
颜涛看着聂兰夙,开口道:“你猜,明天这京师会是什么样子的?”
聂兰夙微微皱起了眉头,良久才笑道:“猜吗?京师风云瞬息万变,要说谁会是真正的赢家,我可是猜不到的。但是要说明天嘛——京师这潭子水必然是越来越浑的……将军想要以一己之力肃清整个京师,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吗?”颜涛沉吟道,“兰夙,这句话你以前也对我说过吧?”
聂兰夙脸上现出了笑容:“是啊,我说过。在你想要娶晴柔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颜涛闻言笑道:“是啊,可是当时我不相信,硬是要去做,结果不但没有如愿,还害死了晴柔啊——”
聂兰夙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他。
颜涛却是笑了起来:“兰夙,你想,我这次会不会乖乖听你的话,放弃我的计划呢?”
“放弃计划?”聂兰夙终于还是笑出了声,“颜涛,你从方才开始似乎就一直在同我讲着笑话啊!放弃这种事情是你会做的吗?你总是那样子,即使知道那件事情有再多的变数,你还是会去做的——你何时听过我的建议?”
颜涛苦笑道:“或许,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吧——兰夙,或许你才是这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聂兰夙闻言罕见地一怔:“你忽然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听你唱戏。”颜涛笑道,“就像我们刚遇见的那个时候一样,只为我一个人唱的戏。”
聂兰夙失言,良久才冷笑道:“真是得寸进尺!”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却还是上了戏台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都道是:奴家这风流韶华一霎便过,怕一时找不得好郎君,将这终身托付……”
梦若是碎了,可要这些靠着自己的美梦活着的人怎么办才好?
左以纯此时正在冷宫。
这里是原本的颜丽妃颜如玉逝世的地方,但是作为与颜如玉有着宿怨的左以纯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有什么冤魂来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