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的心顿时又落了下去,不由有些丧气,道:“二少爷,您就不能不这么扫兴?这可能是您唯一的活下来的机会了,您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寄希望?”
慕少尧闻言轻笑,仿佛真的如黎叔所说,是不将希望放在青行的“办法”上似的:“不是我不相信青先生,我只是觉得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我能够多活了这许多年,也算是够了,实在不需要为了再多活几年,害了青先生的性命——”
慕少尧的语音戛然而止,黎叔却是似乎听到了什么,忙问道:“二少爷,什么叫做‘害了青先生的性命’?莫非这最后的办法会让青先生出事吗?”
慕少尧却是不打算再开口了,只是摇了摇头,道:“黎叔,我累了,你先离开吧。”
黎叔知道自己从慕少尧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又不能将这件事情告知慕少艾,只能够自己瞎想,便只能够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牢房里头阴暗潮湿,但是左以秀却是能够安然的。
直到周氏听到了消息跑了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娘,您这是做什么?”左以秀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还是十分淡然,“不过是一死罢了,有什么值得您伤心的?”
周氏闻言,顿时气得不轻,泣道:“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如今要将自己的性命都丢了出去,难道我还不伤心?哪怕是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小猫小狗,一朝猝死,也是会让人伤心的,何况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呢?”
左以秀闻言只是抬头看向那个垂眸旁观的男子,良久只是叹了一口气。
周氏却不知道她心里想法,只是想起这件事情太过荒唐,便怒道:“以秀,你从小就是听话的孩子,怎么偏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呢?”
“这件事情,娘您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才好。”左以秀却是笑着摇头,道,“本来从一开始,我踏进了这个泥潭就没有想要活命了——”
周氏闻言,便知道这一回左以秀是必然逃不过了,顿时将方才的怒气消了七八分,只余下满腔的悲伤:“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啊,以秀,你要是出了事情,可教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活呢!”
左以秀只是握住了周氏的手,良久方才道:“我托了一个朋友,他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就当是女儿不孝,先去了吧。”
周氏却是不愿意这样就罢休了,便又问道:“以秀,你回答娘,燕宁殿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左以秀微怔,随即笑道:“事到如今,是不是我做的,还有什么区别吗?”
周氏噎了一噎,随即便立时道:“若是这件事情不是你做的,而是被别人陷害的,娘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皇上和皇后——左右皇上如今还敬重这你父亲,皇后又是娘亲一手带大的……”
左以秀却是拉紧了周氏的手,摇头道:“娘,我方才说的话,你是全没有听进去吗?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你不要管,甚至连想法也不要有。我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是罪有应得,全是我一人的过错,不干他人的事,娘,您若是想要让女儿死得瞑目,就将您方才说的话都吞回到肚子里头去。”
周氏没有想到左以秀的态度竟是这样坚定,有眼见自己必然是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的,不由泪如雨下:“我的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竟要你来偿这债啊……”
“娘亲没有造什么孽,这样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左以秀却是叹了一口气,安慰着周氏,道,“娘就只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免得日后想起来还要伤心。”
周氏只是哭,抽抽噎噎的让人听了也跟着伤心起来。
一边的女狱卒此时相互看看,其中一个便站出来道:“夫人,时间到了,您还是请离开吧,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咱们也要吃挂落。”
周氏却还是哭,只是握着左以秀的手不松开。
左以秀轻叹了一口气,道:“娘,您快离开吧,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不好。”
“我的女儿都要死了,我哪里还管得着好不好的?”周氏大哭道,“我自你出生以来,便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一时不注意你便被什么人害了去;好不容易你长大了,我也承光成了正室,才舒心了不过几年光景,你便是要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的苦楚,你怎么不想想啊!”
左以秀阖上了眼睛,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不去看周氏诧异的表情:“娘,您走吧。便是为了我好,您也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周氏还欲再说什么,女狱卒便将周氏架了起来,道:“夫人,您还是先离开吧。”
周氏看着左以秀的背影,知道左以秀这是存了必死的心了,一时伤心难忍,也提不上力气,便被女狱卒架走了。
那个旁观的男子终究还是开口了:“你决定了?”
左以秀抬头,看向他,道:“师父应该早就知道了。”
“我来,只是想看看,面对生死,你是淡然以对还是绝望无助。”男子的手微微握紧,但是口上却还是说着淡漠的话,“倘若死在这里是你的决定,我不会拦你。”
左以秀闻言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日后还请师父多照顾着我的娘亲。”
男子点头,便是答应了。
左以秀见男子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垂眸,道:“师父,我并不想死在你面前。”
男子闻言一怔,随即却是回过身向外走去:“生也好,死也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能够真正地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左以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方才绽开了一个笑容:“啊,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夜晚的风让人有些发冷。
灯青行就在这个时候提着一盏青灯,缓缓往山上的道观走去。
赖清明还是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打坐,仿佛外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全都与他无关了。
灯青行走到房门口,正欲进去,里面却传来赖清明的声音:“把你受伤的那盏不祥的灯放在门口,不要带到我这里来。”
灯青行闻言只能够苦笑一声,但是还是将灯放在了门口。
推门,进入。
赖清明还是纹丝不动,若非灯青行知道方才在门口听到的话确实是赖清明说的,只怕也是会以为自己有了幻觉吧。
灯青行轻笑一声,开口道:“有客人来,你都不招待的吗?”
“这里是道观,不是平常你走街串巷进的人家。”赖清明睁开了眼睛,但是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灯青行,开口道,“你若是想要人招待,便去别的地方吧。”
灯青行脸色不变,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赖清明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道:“我最近才回来,不知道京师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那个徒儿,怎么忽然就背上了谋害皇后的罪名?”
赖清明闻言只是冷眼瞥了灯青行一眼,随即还是淡然道:“这件事情,想来即使是苏如璇也会比我更清楚的。你是苏如璇的好友,你去问他,他必然是会告诉你的……”
“原来如此,我想即使我不去问他,也已经知道了答案了。”灯青行听赖清明说到此处,立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也不再追问,只是叹道,“可惜了,原本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子,成了你们二人博弈的牺牲品——”
“你觉得,是我害了她?”赖清明衡量许久,方才问出了声来,“你是不是在想,若是当年我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这一切,说起来都是我害了她,而她确实是无辜的……”
灯青行微怔,随即笑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问你,你当年向如璇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个柳行书也是无辜的呢?”
赖清明一怔。
灯青行摇着头,轻笑道:“诚然,我不否认柳家灭门之事是如璇做下的,但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璇只是施加给柳家一个报应而已,为苏家讨回一个公道,或者也可以说是给那两个才出生便被自己亲生母亲害死的婴儿一个公道——既为修道之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如璇?他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他该做的事情?”赖清明不由冷哼一声,开始有些不能淡然处之了,“他该做的事情就是将对我的怨恨转移到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
“她无辜吗?”灯青行却是笑了,“据我所知,那个左家的三小姐是一开始就与苏如璇做了交易的吧?虽然我不知道她要从如璇手上拿到什么,但是不管如何,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比起这个,身为她师父的你,为什么在当时没有阻止,才是你自己该好好想想的事情吧?”
赖清明噎住,良久方才叹道:“我只是想着要顺应天命罢了——”
“既是顺应天命,那为什么不能坐视自己的徒儿死亡?”灯青行叹了一口气,道,“赖清明,你还没有发现吗?从一开始,跳不出所谓天命的人是你,可是想要逆天而为的人,还是你……”
赖清明不由愣住。
灯青行起身,道:“情况我已经是明白了,所以现在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能还得谢谢你。若是你当真不去见你那个徒儿最后一面……”
秋者,主刑官。
天色晦暗,连着天上的太阳都有些黯淡。
左以秀跪在地上,低着头,似乎即使是在将死的时候,情绪也不会有什么变动。
“左氏,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行刑的官员正是此时颇得重用的元恒,似乎是顾及到恩师左筹易的面子,方才这样子问。
左以秀却是嗤笑道:“怎么,元大人想要让民女说些什么呢?”
元恒垂眸,道:“若是左氏你能够说出背后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情,本官或是还能够在皇上面前为你说些好话,说不定你还能够逃过一劫。”
左以秀轻笑,道:“指使?元大人认为有谁能够指使我呢?民女虽然只是一个草民,但是若是要被人指使利用,却是——”
“你不想说?”元恒却不知道为什么断定了左以秀身后必然是有人在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