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甫一出口,众人便都露出了十分不信的表情来。而左以珺总算知道了自己的违和感来自何处了。
但见青行叹了一口气,道:“我原姓木,本是一缕孤魂,因千年执念不散,修成了鬼仙。后因度劫之时受了伤,便依附在了一盏青色美人灯上。偏偏那盏灯是少尧的前世所做,我便算是欠了他一份恩情,于是我便想要报恩。”
青行叹了口气,见他们皆是没有反应过来,便又接下去说道:“我在少尧面前现了身,他倒也不防我,我们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谁知祸事便在此时起了。”
左以珺咳了一声,道:“莫非是有什么豪强之事?”
“正是。”青行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悔恨,“少尧前世有一个技艺十分出众,正是扎花灯。县上长官的小妾看上了我所依附的花灯,竟是要强取豪夺!我那时便现身将他们吓退,谁知他们又请来了一个专门降妖的道士……”
青行说到这里,重重一叹:“也是我一时逞强——少尧为了保护我,竟是在推搡之中,无意将那个道士……之后,少尧也被判了重刑,偿了命。”
左以珺不由吞了一口口水,看向慕少艾,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竟然是吓得不轻。
青行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只道:“本来少尧本是生生世世都是安康清贵的命格,谁知因着这件事情结下了恶因,这一世更是活不过十二岁!此事皆因我而起,况且他又有恩于我,是以我便存了报恩的心思。谁知我还是晚了一步,在我终于找到他时,病气早已入骨,无法一时治愈了。”
慕少艾一时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在此时想起了自己的问话,讪笑着开口:“那,那两个和尚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青行眸光一闪,叹道:“那两个和尚正是方外之人,最是讲究因果循环的。原本少尧便是上界的燃灯使者,因为一时贪看人间景色忘了点灯才被贬下人间。但因为他为人正直,几世才修得了生生世世清贵的命,谁知……他二人本是一番好心,想要在此世帮他一帮,叫少尧免了这世的苦难,谁知却落成了这样——至于那两句话,我原本不再三界管辖之中,只是冥府里头记了我的名头。他们虽未得道的上仙,但道行上却是不如我的,是以才会如此害怕。”
左以珺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拿眼去看提问的慕少艾,虽然他知道慕少艾只怕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慕少艾沉默良久,方才道:“你,照你方才的话说来,是不是治好了少尧的病,你就会离开?”
青行抬头看向慕少艾,却见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当即便道:“我来是为了报恩,待得恩情还了,我自会离开。”
慕少艾此时方是松了一口气,还没有说话,便听得一声突兀的笑声——青行不知为何笑了,但听他又说道:“怎么,你信了?”
室内顿时气氛一滞。
慕少尧原本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笑道:“没有想到先生编的故事真的能够让大哥相信,看来我慕家的前途堪忧!”
慕少艾一时便反应了过来:“青行,你居然编故事骗我!”
青行依旧笑着,但是这个笑容却让慕少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大少爷还真的是该好好地锻炼一下了,否则任谁编了什么谎话都辨不出来——你倒是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啊仙啊的!”
慕少艾没有开口,左以珺便已经出声了:“若不是,你身上的衣服为何是左衽的?”
青行微怔,看了看自己身上左衽的深衣,良久方道:“穿着左衽深衣的不只是死人,还有外族人——我姓灯,是赫赫人。”
赫赫人如今已经是不多了,大多都生活在一个叫做“奇镇”的小镇上,十分排外,是以还保持着穿衣左衽的传统。而那里有三样东西最是出名:青玉,君子,花灯。这三样东西恰巧同青行方才的故事以及自身的打扮十分契合。
左以珺和慕少艾相互看了一下,还是默认了青行的后一种身份——赫赫族人。
赫赫多君子,这是自从本朝开国以来便传得沸沸扬扬的话。
慕少艾因为生意的关系,曾经同不少赫赫人打过交道,也算是知道他们的习性的,而这些习性倒的确是与灯青行的习性差不离。
再加上他姓灯。
灯姓是赫赫比较稀少的姓氏,除了与赫赫有过深交,或是研究过赫赫的人,只怕没有几个是知道还有这个姓氏的。是以到灯青行说出自己姓灯之后,慕少艾的怀疑之心已经是去了三四分了。
另外使慕少艾去了两分怀疑的,则是灯青行自入府以来就是一个很有君子之风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总是不会做超出限度的事情——总的来说就是很安分,很规矩。是以方才灯青行说出了那样荒诞的故事,他却还是会有几分相信的。
灯青行并没有在戏园子里头呆多久,就已“身体吃不消”的理由将慕少尧带回了慕家在这里的房子。
慕少艾却是没有阻拦的。就算方才灯青行编的那个故事是假的——或者说绝对不会是真的,但是不管原因到底为何,灯青行是一定不会伤害慕少尧的,不然他根本就不必救他。
左以珺在经历了各种情绪之后,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打击,本来也想离开的,但是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忍了下来。
慕少艾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满:“以珺,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套到什么情报,最好的方法还是将顾怜带进府里。”
“这绝对不可能。”左以珺有些无奈的皱眉,“我要是这样做了,还不把父亲气死?好了,不说了,我妹妹明天便要回门了,顾怜在明天还会到府上去,我还要想想怎么套她的话呢!”
慕少艾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唰”的一下子打开了扇子,道:“随便你了吧,反正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我现在还得去问问赫赫的朋友,知不知道一个叫做灯青行的人呢!”
“你还在怀疑?”左以珺挑眉。
“在尘埃落定之前,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值得怀疑的地方——”慕少艾起身,看向左以珺,“听说你有个妹妹忽然性情大变,你最好还是查查的好,免得旧事重演。”
“我已经在下手查了。”左以珺脸上带上了一丝困惑,“但奇怪的事,我只能查到她在一夕之间变了,而且排除了别人假扮的可能性——”
慕少艾闻言却是失笑:“真是奇了,难道还真有借尸还魂的事情?”
左以珺听得他这样说便知道是慕少艾在打趣自己,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一生,最不该的事情便是结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明日我妹妹回门,父亲必然是要办一场宴的,以皇上现在的态度来看,指不定会到。”
“这不是正好,咱们也好看看下面到底该出什么招数——顾怜来了。”慕少艾脸色微变,将扇子一合,出声提醒道。
左以珺面色一正,便见顾怜从门口进来了。
她今日里特别好看。
但见顾怜身着一件水红色的曲裾深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倒是比之以往更加娇嫩了几分。
“不知顾大家突然上来,所为何事?”左以珺微微怔了一瞬,随即便正了脸色,问道。
顾怜美眸流转间,往慕少艾身上瞥了一眼,柔声说道:“是为了明日王妃回门之事。”
左以珺闻言微愕:“什么?”顾怜见他这样,便知左以珺其实并没有什么作主的权利的,但仍是道:“上回回转时,太师着人传话说明日还是由梨园班子进府里演一出,但是要演什么戏,太师却迟迟未告知。”
“所以?”左以珺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光落在了顾怜身上。
顾怜轻咳了一声,道:“不知大爷能否先行告知,或是传个消息,顾怜先在此谢过了。”
左以珺听到这里,心下忽地一松,但却有忽然平白的多出了几分愁绪来,不由道:“其实父亲在想些什么,我也是不甚清楚的。我这几日在戏园子里听了几出戏,觉着你们唱的的确是不错,想来父亲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的。”
顾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慕少艾“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顾怜的目光不由移向了慕少艾:“这位公子,顾怜似乎见过,但是——”
慕少艾本是在一边乐的,此刻听顾怜这样一说,脸色微变:“顾大家真是贵人多忘事,三个月前我们还在南边见过的。”
顾怜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道:“原来是慕家的大少爷,不知道二爷身体如何了?”
“劳顾大家惦记了,少尧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慕少艾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顾怜松了一口气,笑道:“那青先生可还好?上回我见他的时候,他都不肯认我,着实令人伤心。”
“你与青先生认识?”慕少艾眼光一沉,“何时的事情?”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了,算起来也是过了很久了,想来青先生对我早已经没了印象了——只是我虽只见了青先生一次,便再难以忘记了——青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顾怜说到这里,不由一叹,“可惜他可以忘记我,我却不能忘记他的救命之恩的。”
慕少艾闻言不说话,只是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仿佛那些话都只是旁人编出来的志怪故事,做不得数。
左以珺却是怔了一怔,看了看慕少艾,见他脸色无异便又转过头去看顾怜,发现顾怜还是盈盈笑着,仿佛说出那些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冷凝了下来,直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怜儿,怜儿,你在吗?”
左以珺忽然看到顾怜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正在不解,却见门又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眉目温柔的女子——那人左以珺没见过,但是慕少艾却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