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以珺本来脸色铁青，却不知为何在慕少艾答话之后脸色蓦地煞白，且一直在向慕少艾打眼色；无奈慕少艾这样聪明的人此时却是没有理解左以珺的用意，反倒一个劲儿地吹嘘自己。
忽听得有一个病弱的声音道：“原来我竟不知道你对女子了解这样多，还存着这样的想法。”
慕少艾原本志得意满的脸色顿时一僵，眼光看向对面的左以珺。但见左以珺脸色已然是煞白了，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是谁到了——同时也证明了慕少艾方才的猜想是正确的。
“怎么，心虚了，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敢了？”说话间，那人已然是到了离慕少艾几步远的地方。
慕少艾知道自己此次是逃不过的，便立即堆起了笑容，回头谄媚道：“少尧，这天这么热，太阳这样毒辣，你怎么就出来了？”
来者穿着一袭月白直裾深衣，因着尚未及冠，便只是将发束起，在病弱之中更是添上了几分媚意；但他面色苍白，脸上少有血色，却让人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恐怕已是病入膏肓了。此人便是慕少艾一直挂在嘴上的弟弟，慕少尧。
慕少尧听闻慕少艾听起来如问罪实际上却是掩饰自己难堪的问话，眼底不禁浮起了几分笑意：“青先生说今天天气尚可，要我出来走走散散心，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却没想到能够听到大哥方才的话，真是意外收获。”
慕少艾脸色愈发尴尬起来，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少尧你可别误会了——这都是以珺自己惹出来的祸事，我只是给他出谋划策而已，并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
“原来如此。”慕少尧却好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脸上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怪道我总是觉着大哥你最近心情不好，原来不是事务不顺，而是欲求不满啊……”
左以珺脸色一变，忍不住笑了出来。
慕少艾显然也是听到了左以珺的声音，当即狠狠瞪了这个损友一眼，对上慕少尧的时候又是挂上了十分谄媚的笑：“少尧，你莫要听信他人的胡言乱语。我哪有欲求不满？便是有，还能让旁人知道？”
“大哥不用忙着否认。”慕少尧坐了下来，道，“若是大哥当真看上了哪家的女子，便是那人是个戏子娼妓，我也是不会反对大哥娶她过门的——说不定还是一个佳话。是以大哥完全不必顾忌我，我也从来没有不喜欢谁的意思。”
慕少艾这回也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本他只是想膈应一下左以珺，是以才会说出“要不是少尧不喜欢我怕是早就将顾怜带回府上了。”这样的话。谁知道，慕少尧偏偏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少尧，你别误会。我也只是在帮着以珺宽心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慕少艾连忙解释，“我就是再混，再风流，也不至于同一个戏子牵扯不清……”
“少艾，你这样说还真是没有义气，方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包养一个戏子算不得什么的？莫非只是我的幻听？”左以珺方才被慕少艾明里暗里调侃了这么久，早已有了怨气，此时见了有能降住慕少艾的人在，立时便将方才的仇报了回去。
慕少艾听得左以珺开口，便知不好，正欲解释，那知道慕少尧却开口更快：“怎么回事幻听？我方才也是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慕少艾顿时懵了。
慕少尧此时却道：“不过想来是因为大哥身边没有女人的缘故……待得回了江南，我便嘱咐黎叔好好地、仔仔细细地帮着大哥寻一个女人，想来日后大哥的行为举止能够成熟一些。”
慕少艾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眼见这终生大事就要这样子稀里糊涂地被人定下了，便听得一道温和却又清亮的声音响起：“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了’吧？”
这声音来得突兀，慕少艾与左以珺皆是脸色一变，回头看去，却见一个逆光之影站在门口，尚未见到面目，便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席卷而来——那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感觉。
慕少尧听得了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咳了几声，方道：“青先生是什么时候出了府的？”
那人便道：“你才离开，我便追着过来了——你的身体倒是恢复得很快，比我想象的要好了许多。”
慕少尧听罢，忙道：“是青先生医术了得，不然我哪里会恢复地这样快？”
那人闻言，却是低低地笑出了声，往前走了过来。
此时，没了逆光，左以珺才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模样——那人穿着一件庶民常穿的青色直裾，发上束了一个青玉冠，面如冠玉，眉目之间存着几分书生气。长得并不是十分女气，但是却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温柔显在身上，倒是如同一块极温润的暖玉似的，让人不由得通身舒泰。
左以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却觉得有几分违和之感，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左以珺心里不禁隐隐提防了他起来：“少艾，不知这位先生是何人，怎么以往都没有听你们说过？”
慕少艾却好像与那个“青先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答道：“他？他叫做青行，是专门看护少尧的大夫。”
慕少尧招呼着青行入座，听见左以珺的问话也点头笑道：“这几年正是多亏了青先生，才使得我死里逃生。”
左以珺眼光一沉，不由笑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却是要牵扯到许多年前的旧事了。”慕少艾看了慕少尧一眼，见他面无异色，便道，“据家中的老人说，十八年前少尧出生不过三天便有两个和尚上门，说什么少尧寿命有定，前生欠了大债，结下了恶因，除非家中舍了少尧，将他送到寺庙里出家诵经，否则必然是活不过十二岁的。”
左以珺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情？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等神神叨叨的人，你们怎么会让他们进门的？”
慕少尧轻笑道：“那时候的事情谁还知道得清楚？只知道他们说了一些不正经的话，父亲也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将他们打了出去。”
“正该如此！”左以珺击掌道，“我看那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怎能当真！”
“若真说起来，也不是人云亦云的。”慕少艾却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少尧出生之时尚是十分康健的，到了七岁便开始有些大病小病不断了。也是在他第一次生病那一天，那两个和尚又过来了，还是像七年前那样说了那些话。”
“想来慕老爷是不信的。”左以珺叹道。
慕少艾点头，道：“父亲再怎样也是儒生，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话的，仍旧是着人将他们赶了出去，但此次那两个和尚却没有那么好打发，一路上还念着说少尧必然是活不过十二岁的，还会带累家人。”
左以珺冷哼道：“这两个和尚究竟是安的什么心？莫不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吧——不过这些话显然不准……”
“倒也是准的。”慕少尧此际忽然截住了左以珺的话，道，“自我七岁第一次生病开始，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此大病小病不断。父亲为了治好我花费了不少银钱，请了许多名医，皆是断言我活不过十二岁了。”
左以珺一怔：“这，那你如今……”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又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就要撑不过去了，青先生忽然到了府上，说是他能够治好我的病，并且不收银钱。”慕少尧说到这儿，目光看向了一直坐在一边把玩着瓷杯的青行，“父亲虽是担心青先生有什么图谋，但终归还是留下了他。”
左以珺此时也来了兴趣：“这样说来，还是青先生救了你一命？”
“但终归还是晚了。”青行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叹道，“若是我能早个一年半载，少尧如今也便不会如此病弱了。”他这样说的时候，眼里露出来的懊恼不似作假。
慕少艾却没有接话，还强先道：“其实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先生和少尧都不知道的。”
左以珺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事？”
“就是那两个和尚。”慕少艾并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在青先生诊治之时，那两个和尚忽然又来了，还是那些话，并且又说什么这是最后的时机，要父亲好好把握，莫要误了孩子的一生。父亲正是心焦之时，出来便没了好声气。却此时有个和尚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拉了另一个直说什么那边的人来插手了，这人是不好要了，竟不用人赶，便惶急地走了。”
说罢，慕少艾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垂眸不语的青行：“不知道青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慕少尧在慕少艾说出这些话时便是脸色微变，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青行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笑道：“大少爷这句话已经问过在下很多遍了。”
“可你始终没有回答过。”慕少艾冷哼一声。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左以珺皱了眉头，立即道：“想来是那两个和尚知道事情败露，怕被人抓住问罪，这才说了这些话。”
房中哪个不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左以珺这是在打圆场？
慕少艾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慕少尧却是皱了眉看向青行，眼底头露出了几分担忧。青行却依旧淡淡笑着，良久才道：“这个答案，对大少爷来讲很重要吗？”
慕少尧微怔，不由道：“先生……”
青行看向慕少尧，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又看向一边怔愣的慕少艾，道：“大少爷真的非知道答案不可吗？”
慕少艾立即回过了神，点头。
青行轻叹了口气，终于道：“这本是一个秘密，按理说是不该让你们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人，或者说不是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