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害怕也没有用了，你总有一天，会变得像我、像江姨一样，成为一个疯子！”
左以纯蓦地惊醒，那个声音却还如蛆附骨，缠绕在她的耳边。
待得惊魂方定，左以纯抹去了额上的冷汗，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在马车上了——是了，她正是在去奇镇的路上。
左以纯心里一提一提的，好像是忽然吊上了十几个吊桶似的，搅得她难有片刻的安宁。
“姑娘，姑娘，”旁边伺候着的丫鬟琳漾有些忧心，“姑娘你还好吧？”
左以纯舒了一口气，道：“我没事——现在是到哪里了？”
琳漾听到了左以纯的回答，方才安下了心，道：“刚刚车夫大哥来说就快到奇镇了，叫我叫醒姑娘。可是姑娘像是被梦魇着了，还一直说着胡话。可担心死人了！”
左以纯乍然听到“说着胡话”，顿时一惊：“我说了些什么胡话？”
琳漾一吓，忙回答道：“姑娘说的时候嘀嘀咕咕的，奴婢也没有听清楚——是很重要的话吗？”
左以纯看着琳漾的表情，却是没有办法发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顿时心下一松，连带着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便只挥了挥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没事。”
琳漾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道：“姑娘看起来还是有些累的，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左以纯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休息得已经够久了，现在只想说说话——琳漾，你家里是个什么情景？怎么会让你当了丫鬟呢？”
在摆夷族人的心目之中，女子是一向不输给男子的。是以在教养方面是绝对不会亏了家里的女孩子的，所以那时刀昭的妻子才会因为影响到刀昭的地位而招致杀身之祸。但是现在琳漾——原本她母亲也是姓刀，算是摆夷族的刀姓后人了，居然会作为一个丫鬟被派了出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琳漾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其实我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机密，族里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我的母亲原本是族长之后，所以她才会姓刀；但是我的父亲却是外族人，一向是不被族人接纳。但是母亲为了父亲，甚至离开了家族，在族里的边境定了居。”
左以纯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你母亲倒是一个敢反抗的——那你怎么会成了丫鬟呢？”
琳漾眼里顿时冒出了怒火：“在摆夷族，女子便是另一半的天，是不亚于男子的；但是在那些外族人看来却不是这样！我母亲生了我之后伤了身子，没有办法在怀上了，我的父亲居然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硬是要纳妾！摆夷族向来都是一夫一妻的，便是族长也没有纳妾的理儿！母亲当然不同意，同父亲吵了起来。哪里知道父亲居然动了手，把母亲给关了起来，自己却潇潇洒洒会情人去了！”
左以纯颇不自在。她原本只是想问问为什么琳漾会当了丫鬟，却没想到扯出了这么多事情来，便道：“然后你母亲便离开了你的父亲？”
琳漾点头，随即脸色又黯淡了下去：“我知道母亲这样做是正确的，但是我却是没有办法理解了。既然当初知道父亲是外族人，跟自己有着不同的信念，不同的习惯，为什么还非得要死要活的嫁了过去，到最后伤到体无完肤才算完呢？真是疯了！”
“在感情这回事情上，任谁都会疯的。”左以纯眸光微黯，“有些人，即使没有感情，还是得疯的。”
琳漾见左以纯的表情不好，只道自己说错了话惹了她不开心，便住了口，只在一边坐着；却不知道此时左以纯正在为日后的自己担心呢！
要说疯子，没有感情还不得不出生入死，那才是真正的疯子吧？不但是疯子，而且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左以珺出来的时候便见到颜珏坐在花厅里头，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盆盆栽发愣。他的手上捧着青花瓷的茶杯，映着他葱白如玉的手指，现出了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来。
左以珺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句。倘若颜珏没有陷害过左以纯，现在也不是等着见他的妻子的话，他或许真的会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知己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不知道颜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左以珺的声音是冷硬的，但是却还保持着一定的客气。但是颜珏若是知道这样的客气是因为他的相貌而得以保持的话，他一定是会恼羞成怒的——但是他却是不知道的，所以颜珏也是很客气地打了招呼：“左大学士，近日里听闻左大学士升官儿的消息，一直想来拜贺，但却总是没有时间，现下里总算见到了。”
“总算？”左以珺一怔，随即笑道，“怎么，原来颜公子对在下是这样好奇，这次的见面竟是用上了‘总算’这个词。”
颜珏却是没有在乎左以珺的冷嘲热讽，只是笑着开口：“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令妹——也就是前安王妃的时候，在下便想知道左大学士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容了，毕竟有那样一个美丽的妹妹，就算没有出色的容貌，想必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左以珺闻言却是冷下了脸：“我身为男子，颜公子却是将我与家妹一个女子相提并论吗？”
颜珏却是没有将左以珺的怒气放在眼里，只是笑道：“谁道女子不如男？在在下看来，左大小姐的智慧不下于男子，实在是难得的聪慧之人。”
左以珺冷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难道颜公子不觉得将一个男子的相貌与女子相比，实在是一种，侮辱吗？”
颜珏闻言却是一怔，随即便道：“在下确实不觉得。男子之中亦是有倾城之色的。有些男子甚至比之一般女子更为妍丽——”
“颜公子说了这么多，我算是懂得颜公子的意思了。”左以珺笑道，“这样一看，颜公子岂不是男生女相，比之一般女子更为妍丽？甚至于能与当今的四大美女相提并论了！”
颜珏闻言脸色却是不变，反倒是透出了几分欣喜：“原来左大学士也是这样觉得的？那实在是太好了。在下向来是以自己的相貌为荣的，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得到左大学士的赞赏——听说左大学士的妻子是京师双绝之一的顾怜，也是四大美女之一，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样的荣幸见见，好让在下知道知道自己到底差在了哪里？”
他没说一句，左以珺脸色便是青一分，直到颜珏将话说完，左以珺的面色已是铁青了：“实在是不凑巧，内子正好出去了。”
颜珏却好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竟然投给了左以珺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笑道：“原来如此，在下可算是明白了。若是在下有这样一个妻子，也是不愿意——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丝毫不管左以珺的纠结。
（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什么叫做“也不愿意”？也不愿意什么？本来顾怜就是不在，现在好像是我特意不让你见似的——）
成功将颜珏的试探打回的左以珺此时却是深深地忧伤了。
半香在一边看着左以珺的面色忽青忽白，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却是不敢笑出来，只是道：“大爷，这个颜公子还真是奇怪，偏偏要将自己同女子相比，还说什么自己的长相是他最引以为荣的——他莫不是个疯子吧？”
左以珺此时却是恢复了冷静，冷笑道：“疯子？哼，他若是疯子，这世间上的人便尽数是傻子了。”
半香怔了一怔，随即道：“可是他——”
“他这是要引着顾怜出来见他呢，若不是顾怜不在可不是让他得逞了？”左以珺这便已经想通了关节，“颜珏先是惹怒我，再是引出相貌这样一个话题，又自毁形象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只看相貌的人，不就是为了见着顾怜吗？若不是顾怜恰巧出门避过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左以珺越是分析越是觉得担忧，颜珏此人在左以珺看来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只顾自己玩闹的公子哥儿了，他必然是在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大计划，而且这个计划会将博弈的所有人都尽数牵扯进去——还有顾怜……
左以珺想到这儿，顿时面色大变，连忙道：“半香，你立即让人去把夫人找回来，绝对要在颜珏见到她之前把她带回来，明白了吗？”
半香跟了左以珺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左以珺变色呢！如今见他这般，便也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应道：“奴婢明白了。”还没说完呢，便向外跑出去了。
其实，这些话分析的的确是有些道理的，但是左以珺这次还真的是想多了。颜珏这次虽然的确是为了见顾怜才去的小左府，但是能不能见到对颜珏来说却是没有半点儿影响的。他纯粹是因为最近实在是无聊得紧，又被颜涛这座大山压得死死的，才会在小左府里头找个乐子的——谁叫左以珺板起脸来的样子总是让颜珏想到自家那个严苛的老头子？
至于顾怜嘛，颜珏不由冷嗤一声，他要见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要这样费事？今天这些，不过是为了做给某个人看看罢了！
所以，从这种角度来看，颜珏颜公子似乎已经在“疯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左以纯没有想到才到了奇镇，老天便像是死了亲娘一样下起雨来，还一下就是三天。
琳漾打开了窗，看着外头的雨，叹道：“没想到还真的是有这样的事情的。”
左以纯轻笑道：“什么事情？莫非也是什么神话故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