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修抬头,长长的刘海掩住了眸光:“看他们的身手和做事方法,理应是死士——而且应该是颜家的死士。”
“颜涛终究还是盯上他们了。”赵璠吐出一口气,说不准是什么心情,“你要进京之后不要着急,先不要行动。或许颜涛现在还只是怀疑。”
兰修点头道:“我已经嘱咐过他们了。”
赵璠刚松了一口气,但听兰修又道:“皇上,关于左家那个要送到江南去养着的孩子——”
“你可有查探那个孩子的身份?”赵璠忙问道。
兰修点头,道:“我已经查探过了——皇上可知道沈清霜?”
赵璠想了良久,方从自己的脑海中翻出了这个名字:“啊,是她,她又出什么妖蛾子了吗?”
兰修道:“左以珺在外面养着的女人便是沈清霜。这次沈清霜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那个男的便被抱回了小左府,那个女的,便由她自生自灭吧。”
赵璠看了兰修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莫非是要替左以珺遮掩?”
“我与左以珺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替他遮掩?”兰修却是笑道,“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与他做了一场假戏——”
“我只怕你假戏真做——顾怜。”赵璠叹道。
却原来,这个叫做兰修的人正是左以珺的妻子,顾怜!
顾怜也只能叹道:“我何必替他遮掩?莫非你连我也不相信了?的确有个孩子是左家的骨肉。我将他起名左常骞送到了我外公那里,也算是为左家留一条血脉,不过对外是说是我将孩子送回了娘家;至于那个原先的皇子嘛,以珺将他起名为‘陌上桑’,连姓都不随着左家,也足够让外人猜测了。”
赵璠点头,道:“顾怜,你同颜珏联系地怎么样?”
顾怜垂眸,道:“只怕在颜珏心里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同我们联手吧——不过,皇上请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将这件事情好生同他说一说的。”
赵璠看着顾怜离开,眼光不由微黯:“顾怜啊顾怜,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而顾怜却是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啊,那两个孩子里面的确有一个是左家的骨肉,不过我又没有明说是将那个有着左家血脉的孩子送到了江南?那又不是左以珺的孩子,我凭什么要将他放在颜家血脉之前?)
两个安错了名字的孩子,自然应该经历安错了位置的人生,不是吗?
江南这地界实在是有些邪门。
苏如璇这样想着,在顾家门前徘徊了许久,还是敲响了顾家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姓华,是顾老爷子以前救下的一个孤儿,因为无处可去,所以顾老爷子就培养了他,让他帮着管理顾家。
苏如璇被华管家引着到了府里,然后穿堂过厅走了大半个顾府,才终于见到了顾家的老爷子。
顾家老爷子还是坐在那咯吱作响的老摇椅上,手上拿着一支旱烟管,眯着眼睛像是在午睡;旁边是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地背诵着。那个小男孩大约就是华管家华研的儿子华扬涛了。
“顾老爷子真是好兴致。”苏如璇不禁笑道,“倒也是十分清闲,让在下好生艳羡。”
顾老爷子挣开了闭上的眼睛,看见了苏如璇,笑了起来,眼睛也就又眯起来了:“老了老了,怎么比得上你这样的年轻人?既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力气,总该找些清闲吧?难道临了临了还要为小辈奔走不成?”
苏如璇笑道:“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只是怕老爷子日后是抽不出什么空闲来了。”
顾老爷子的眼睛蓦地睁开,仔细地看了苏如璇许久,然后道:“华研,把扬涛带回去吧,明日我可要抽查他的功课,莫让他偷懒了。”
华管家看了苏如璇一眼,又看了看顾老爷子的神情,知道自己不该过问这些事情,便拉了华扬涛,转身离开了院子。
苏如璇看着他们离开,忽然冒出来一句:“这个孩子倒是十分出色,只是终究是不够——”
顾老爷子没有搭理他后面的话,用手中的旱烟管敲了敲桌子,桌上的瓷碗也随着震动起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如璇轻叹道:“我去了一趟摆夷族,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不知道顾老爷子想不想听?”
“你所说的有趣的事情,只怕在你去摆夷族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说?”顾老爷子却是慢悠悠的,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的秘密被苏如璇知道,“诚然,这的确是一个布下了近四十年的局,你又能如何?”
苏如璇闻言却是笑了出来:“我能如何?在下只是听说顾怜将一个孩子送到了江南,那个孩子姓左。”
顾老爷子拿起旱烟管,抽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了一阵烟雾:“那个孩子不会姓左,他只会姓顾。他以后的孩子也只会姓顾。”
苏如璇明白了顾老爷子的意思,脸上带上了一个笑容:“顾老爷子既然已经明说了,那在下也不瞒着自己的来意了——顾老爷子的两个孩子,另一个是谁?”
顾老爷子这才似乎有了感觉似的,笑道:“你指的是犀照,还是晴柔?”
苏如璇脸色微变:“犀照?顾老爷子,您的另外一个女儿叫做顾犀照?”
“女儿?顾犀照?”顾老爷子不由笑出了声,“我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
苏如璇脸色一变:“莫非那个孩子不是一个女儿——”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样,顿时冷笑起来,“不过顾晴柔会是老爷子您的女儿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您这样的人居然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一个妓女!”
顾老爷子闻言只是笑道:“晴柔生下那个孩子,快十九还是二十岁了吧?我将晴柔送走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小姑娘,没有想到现在连她的孩子都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
苏如璇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老爷子,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在江南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去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啊?”顾老爷子拿起了旱烟管,但是只是看着它,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样,“老夫年少的时候,也是风光无限过的。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自以为跟着太宗做事便是应该的,甚至到最后参与了谋害隐太子的阴谋——老夫这一生无愧于天地,但是最后悔的就是做了这样一件错事,到后来虽然及时住手,但还是为时已晚了——”
苏如璇眉头一松,也有些感同身受起来。他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欠下了那人一个恩惠,以至于现在就算被他嫌弃仇恨还照样要凑上去,真是找虐!
顾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老夫隐居之后,便听到京中传来了隐太子身死的消息,本来以为一切都已经随着隐太子的死亡而消失了,谁知道第二年的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婴孩来了——总归是老夫欠了他们,这是报应。”
“顾老爷子倒是一个君子——”苏如璇叹道,“只是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
顾老爷子将旱烟管放下,道:“老夫这或许也是在为隐太子报仇吧——倘若隐太子还在,倘若登上帝位的是隐太子,这个国家可能还会安定一些!”
苏如璇不再说话了,院子里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良久,顾老爷子才道:“算算时间,如今已是中秋,今天开始城里会有灯会,你去不去看?”
“来了江南却不看灯怎么行?”苏如璇笑道,“离上一回看花灯,大约也有二十年左右的光景了吧——”
苏如璇离开之后,顾老爷子的面色却还是十分凝重。他将华研叫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华研,大难将至,你带着杨涛尽快离开这里吧,越快越好。”
华研没有想到顾老爷子居然会这样说,忙道:“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老爷您救的,老爷现在有了难,我怎么能够一个人逃生呢?”
“你不同。”顾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了无牵挂了,但是你却还有一个儿子。你若是出了事情,杨涛又该怎么办呢?”
华研却还是坚定道:“我可以将杨涛送走,至于我——老爷,自从老爷将我收留在顾府之后,我便当这里是我的家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顾老爷子看了华研一会儿,良久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便不赶你了——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常山,有个名号叫做‘常山匹夫’,你且去找他,将杨涛托付给他吧。”
华研知道这是顾老爷子最后的退让了,便也不再推辞,带着华扬涛辞别了顾老爷子往常山而去了。
江南有灯会,京师自然也有灯会,而且必然是比江南的灯会更加奢华的。
慕少艾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了慕少尧,嘱咐道:“少尧,这里人多,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便对我说。花灯虽然好看,但是你的身子才最要紧。”
“真是罗嗦。”慕少尧眯了眯眼睛,口上虽是说着这样抱怨的话,但是微微上挑的唇角和有些浮动的语气却是泄露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慕少艾像是偷到了腥的猫,贼贼地笑着,牵住了慕少尧的手:“人多,当心走散了。”
慕少尧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少艾那只手一眼,道:“我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记不得回家的路?”他说是这么说,但是却并没有挣开慕少艾。慕少艾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
“牵个手而已,而且还是自家弟弟的,都能笑得这么放荡!”兰夙在一边看着,不由冷哼道。
灯青行却是见怪不怪地笑着摇头,道:“若不是自家弟弟的手,只怕慕少艾还不乐意牵呢——对一个弟控你难道能够用正常的思想去揣度不成?”
兰夙撇了撇嘴,只是将眼光放在了花灯上:“青行,这里的花灯都没有你扎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