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是因为皇姊你不听劝告,说好了要在枫州郡与齐将军成婚,好让齐将军安心戍守边关重镇枫州郡!现在倒好!你倒是为了歆国百姓想一想!要是枫州郡天险守不住……”司徒梣的伶牙俐齿苑玥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当即打断她,这也太高抬自己了,竟然连百姓都扯上来了,难道自己一人还能代替齐荏去挡千军万马不成!
“如果齐将军的镇国将军府为了一介女子就弃守枫州郡天险,那么这个将军,不要也罢。”苑玥的笑声冷到了极点,“皇女可以再有,天下苍生亦可以生生不息,只是若干年后不会有人记得顽皮的皇女,可是一定会有人唾骂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大局的将军大人吧!”
“更何况这可是五皇女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够如此草率!”船还未靠岸,已有一人从船头飞身到众人面前,“妹主姊婚,不合常理,这是其一!昭告天下,万民归心,这是其二!问询期满,女子首肯,这是其三!请问现在小皇女逼婚令姐,是符合了哪一条!”素晴澜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在苑玥耳中,苑玥突然觉得双眸酸涩,口干舌燥,不想再开口,哪怕是说一句话。
“符合了哪条?呵,只要皇姊心仪齐将军,梣儿不过就是个中间搭桥借路的冰人罢了!哪里来的什么条条框框!更何况!你又算是什么人!皇族之事也轮得着你一个无名鼠辈出头露面不成!”司徒梣的目光有如利刃一般从素晴澜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切过,最后又落到了苑玥身上。
“皇姊,你可要想得清清楚楚再给梣儿和今天在场的各位一个答案,不要为了一时的高低而意气用事!齐将军的好,这些天来你不会不知道吧!”司徒梣这句话一出,连刚刚赶到的齐府家臣都觉得十分难堪,司徒垣舫的脸色就更加难看。
很明显这句话是在暗示“五皇女”两件事情,一是她现在顶着的身份是司徒柏的,今日如果苑玥执意不肯回去,那么也就相当于代替司徒柏跟司徒梣彻底决裂;二是,五皇女到枫州郡登城退敌之事已经风传歆国大地,司徒梣这句话撂下,就等同于已经公开了齐荏与司徒柏私下里有情有意,“五皇女”现在执意要跑,就是为了私情不顾大局。一旦日后枫州郡天险被北地凌氏攻破,那么也可以有很简单的借口为齐荏脱罪。
借口就是齐荏为情所伤,军心涣散,不足以迎战北地蛮夷!
司徒柏从后面拖住了苑玥有些颤抖的手臂,苑玥回过头,就看见司徒柏的神色并不像司徒垣舫那样不屑中夹杂着一丝心痛,反而是十分镇定的看向自己。司徒柏的口型慢慢变化,苑玥仔仔细细的看着,在场诸人无不是高手,刻意的压低声音其实也会被听到密谈的内容,还不如干脆就这样用口型,这是两人在枫州郡时早有的默契。
苑玥越看越觉得心惊,背脊之上冷汗直流,司徒柏做的决定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可是他说的对,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眼前唯一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的选择。泽第郡不可能再去,司徒垣舫之前的安排算是白费心思。眼前送上门来的素晴澜,已经是整件事唯一的转机。
最后确认了司徒柏的用意之后,苑玥深吸一口气。
“皇妹!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要比你对这件事情有发言权的多!”苑玥一笑,“素氏家主历来是紫轩宫中的座上嘉宾,如果不是临汐城如今变成如此,只怕我们的走动也不会中断,论情谊,自然会比别人亲近得多。而且,比起常年戍守边关根本毫无往来的镇国将军府,坐镇临汐城,富甲天下的素氏想必更与皇族往来密切不是吗?还是说,皇妹一向与齐府交好,如今竟然要用旁人来顺水推舟的送人情?不知道皇妹对鞭长莫及这个词有没有一点印象!”
司徒梣脸色发沉,这女子竟然暗指自己与齐荏勾结一处,以枫州郡为饵相要挟。
率领齐氏人马追过来的是得到消息的夙钦城守将齐享,齐享赶来之时司徒梣和素晴澜已经开始当面较劲,齐享始终不曾有机会插嘴,终于等到这一刻连忙说道,“五殿下,我家将军对殿下的情意实在是比天高海深日月可见!如果不是因为枫州郡边关战乱实在无法脱身,现在必定会亲自将殿下迎接回去,以主母之礼待之!而且,将军千叮咛万嘱咐,只要殿下愿意订下婚盟,齐府上下将士一心,一定善待殿下,不会委屈了殿下!殿下大人大量……”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皱眉,还大人大量?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承认错误,哪里找来的人,出头也不是这么个出法,这都什么跟什么!
素晴澜移步走到苑玥身前,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已经站定的自己一方的人马,“说到最后,还是要殿下自己做个决定,到底要跟谁回去。是自作主张的梣殿下,还是孤城相托的齐将军?又或者跟我这个知己好友去一趟繁花似锦的香必城?请殿下认真斟酌。”
素晴澜的笑意挂在嘴角,其实胜负已定。
歆樾十九年,秋一月初,入夜,香必城,城主府。
大概是白日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当司徒梣和齐荏的人马十分不情愿的回程扬尘而去后,苑玥整个人直接闭过气去,倒在了司徒柏怀中。
司徒柏的脸色很平静,至少司徒垣舫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身边站着的司徒柏,突然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曾经的司徒柏一切都是莫若两可的,没有自己的主见,遇到事情只会依赖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因为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差不多可以就行,也不会刻意要求什么,对别人说过的话很上心,至少在司徒垣舫看来,简直是上心的有些过分的地步。比如身边一个侍女说喜欢司徒柏常常出现在她们房前,司徒柏都会每天到城主府总管那里去的路上特意路过那几名侍女住的小屋。
司徒垣舫曾经一度担心司徒柏这样不拘小节的行为会给苑玥惹来别的麻烦,因为女子,尤其是大户大宅中年轻的女子,最后如果不能被赐予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主子身边,那么等到她们老了之后,下场都不会太好。如果是一般大户人家的下人,最后老了还能够讨个自由身回到家中善终,可是城主府中的那些女子就完全不一样。她们中很多人都是一小被家人卖掉,辗转到城主府,最好的结局当然就是成为主子的侍儿,这一生只要进了城主府,就很难再出的去了。犯了小错会被送去伙房做粗活累活,犯了大错不是死在府中,就是被干脆卖出去成为别人的玩物。司徒柏愿意给这些苦命的女子一丝温暖,当然是因为司徒柏的善良,但是话说回来,司徒柏当时的身份是五皇女身边的贴身侍卫,如果有自不量力的女子想要以此攀上高枝来摆脱自己的命运,那么全无防备的司徒柏很可能会被算计。
司徒垣舫跟所有能够接近到的侍女小厮都十分亲密的原因,就是在提防如果司徒柏被人暗中惦记,自己和苑玥来不及解决这种事情。
可是从这一夜起,司徒垣舫突然发觉自己可以不用再担心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司徒柏整个人似乎一日之间彻底长大了,不再迷茫,身上带着那种十分痛苦的拔节成长的心酸,却面色平静的面对了一切,不再从脸上透漏出一星半点儿的心思。
司徒梣赐予的伤害,远胜于她给的冷冽的保护。
在司徒垣舫看来,司徒柏其实是毁在了她母妃和皇妹的层层保护之中,成长成为全无主心骨的男子,可是现在一切的美好打碎之后,司徒柏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司徒柏没有消沉。会不会是因为苑玥的存在?
没有了亲情,可是身边依旧有一个可以全心依赖的人。
可是,一向最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应该出现在什么位置上的苑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也许是因为生机给了司徒垣舫的缘故,所以同样是半年的修养期,苑玥的虚弱程度明显比司徒垣舫要严重很多。
刚进入秋一月,又是在歆国疆域偏南的香必城,苑玥身上的被子却始终都是入冬时才会换上的那种三层锦被。不只是如此,原本只是偶尔累到在睡梦中会呓语的苑玥,现在躺在司徒柏怀里,一直全身发热。孙幡儿两姐妹束手无策,看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其实当夜惊鸿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苑玥就是要靠着自身调整,外界的药物介入,可能会在她体内留下残余。半年,那是指能够以没有一丝隐疾的完美身体需要的时日,可是苑玥这幅模样,司徒垣舫担心她需要的恐怕不只是半年时间。
司徒垣舫将一旁孙帆儿送来的锦帕递给司徒柏,司徒柏接过去顺手抹了一把额头,大汗淋漓,其实不光是额头,司徒柏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自从那夜之后,只要入睡后没有人在一旁陪着她,苑玥就很难从梦里醒来,如果她身体不适,就更是需要有人抱着她直到她高热退却才可以离开,不然没有个两天功夫,她根本无法清醒。司徒垣舫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是依旧不能运功,甚至警觉性也要比原来差上许多。现在所有的事情,从里到外,都只能靠着司徒柏一人张罗。好在有司徒垣舫从旁提携,司徒柏学得很快,照顾苑玥还算是有板有眼。
“我家公子有请殿下到正厅用膳。”小厮恭敬有礼的声音传来时,司徒柏刚刚将昏睡中的苑玥放到床榻上,一身湿淋淋的衣衫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来。
“殿下现在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司徒垣舫走到房门前,轻声答道。
门外的小厮显然有些惊讶,立即回去复命。
司徒柏刚刚换上干净的衣衫,就听见门外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司徒柏的目光跟司徒垣舫对视了一下,去而复返,难道是?
“在下素晴澜,听说殿下身体不适,带着府中最好的医者前来打扰。”门外的声响很小,素晴澜的声音十分低沉,但是从脚步声上却听出来不止是两个人。
“在下素晴影,府中总管,前来拜见殿下。”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但是司徒柏有些微微皱眉,这个声音,为什么听上去会有一点熟悉呢?难道自己曾经在哪里与这位总管碰面?
而且,素府总管竟然在名字上只与素氏家主相差一个字?难不成他是素晴澜的亲戚?
司徒垣舫拍拍司徒柏的肩膀,司徒柏深吸一口气,将卧房门轻轻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