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涤尘手心微微冒汗，这女子心念转的太快了些，眼下的她根本就没有能够操纵全盘的实力，却在暗中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可是她是天命之人，天下运势系于她一身，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她的要求，何况，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
“她确实是百仙谷之人，羽毒门的师尊羽毒仙子羽媗菲。”有些出乎苑玥意料，陈濯道人没有掩饰，直接将红衣女子的身份告诉了自己，而且与杜氏家主所说一致。
“师尊？她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啊。”不只是身材娇小，羽媗菲整个人的五官和手脚都长得十分玲珑，肌肤吹弹可破，白皙晶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又因为她仙子的名号，听上去就是个师门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孩的称呼，苑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一派掌门。
“那是毒物滋养的功效，而且。”莞涤尘有些皱眉，“据说羽媗菲幼时修炼毒功，起初无尊长在一旁护法，导致她走火入魔，后来不知哪位同门为她寻得秘法，虽然救回了她的性命，却每隔一段时日就必须闭关休养。”说是闭关休养实在太过好听了些，羽媗菲的闭关，其实就是将寻觅的俊俏男子拖入房中云雨致死，云雨之时羽媗菲运功将自己体内无法消受的残毒逼入男子体内，将男子精血用来滋养自身。这样的邪法，历来为百仙谷中众人所不齿。
“自那之后，羽媗菲的身材和容貌就再也不曾变化过，始终是当年行功出差时的模样。”莞涤尘看了一眼一旁合拢衣襟站在苑玥身后的司徒垣舫，“公子，你今日的容貌并不是你原本的容貌，我虽然看不出你到底遮掩住了什么，但是羽媗菲却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出你容貌上的诱人之处。而且，就算是再完美的易容，也鲜少能够逃得过她的眼睛。想必你之前的长相，算得上是十分出众。”
司徒垣舫被莞涤尘说得一身冷汗，怪不得自己会被羽媗菲下蛊，原来竟然是那张早已不存在的面容惹祸。
“道长，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让她对我不再……”司徒垣舫说不下去了，虽然从小到大都有人盯着自己这张脸流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恶心表情，但是因此被一个妖女缠上，还险些害得苑玥枉送了性命，这张脸要或者不要已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够毁得面目全非，彻底断了那个妖女的念想！苑玥，我怎么能够看着你因为我，一再担惊受怕。
莞涤尘挑了挑眉毛，看向司徒垣舫的目光中带上了审视，他不应该出现在苑玥身边，至少，这个位置，现在不应该由他占据。此时的苑玥身边不应该出现一个助力，他阻挡了那些考验天命之人的风雨，但是真正的命运不会这样被轻易改写，那么等待苑玥的恐怕是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现在会顺延到后面。
“想要彻底废弃那张脸孔，也不是不可能，据我所知，修骨就完全可以做到。”莞涤尘一笑，用手指了指远处的花园灯火通明之地，“不过，这样的事情，名医杜氏的家主应该有比任何普通医者都要高出一等的手法，你要问的人，不应该是我吧。”
“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修骨，不是一般人都能忍受得了的。”莞涤尘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怎么回事？会有什么危险？还请道长明示！”司徒垣舫没来得及问的，倒是被苑玥抢先一步问了出来。莞涤尘心中有些了然，看来司徒垣舫留在苑玥身边，也许是他命中注定的缘分。只不过，他的离开，会最终导致另一个女子的死亡，不知道如果他后来意识到这一点时，会不会有所悔恨。不过现在看来，虽然苑玥对他没有特别的情意，却也算得上是十分贴心了。心中有没有一个人，不是看平时如何殷勤，而是要看在关键时刻到底在乎的是这个人的什么。
天命之人应该以己身贵为天下，只要司徒垣舫修骨成功，苑玥就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纠缠，至少眼前羽媗菲的事情立即就可以了结得干干净净。可是苑玥的直接反应却是询问莞涤尘这样做对司徒垣舫有没有危险，难怪两人会纠缠一处，换了世间任何男子，都会甘愿留在她身边。只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却并不会因此一帆风顺。
莞涤尘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花园的方向，之后飘然离去。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下旬，入夜，枫州郡，郡守府邸，花园筵席。
重新换过衣衫的苑玥三人出现在惊鸿设好的筵席上，脸上都带着不自觉的疲惫之色。
送给杜氏下一任家主的礼物是司徒柏准备的，至于是什么东西苑玥也没有查看，司徒垣舫似乎也没有心思核对这样的事情。司徒柏生于深宫之中，对于打赏一类的事情十分清楚，其中的门道也有特殊的感悟，不用两人操心。
杜尘云。名医杜氏的下一任家主，现在只有几个月大的杜尘云安静的坐在她娘亲怀中，不玩不闹，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停的看着席间的每一个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苑玥却觉得，那孩子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苑玥缓缓抬头，杜尘云的视线果然与自己相交。一个笑容从杜尘云的脸上掠过，突然，小孩子大哭起来，把抱着她的惊鸿吓了一跳。要知道，杜尘云降生之后哭闹的次数十分有限，仅有的几次都是身体不适。
苑玥离席，直觉自己应该走向杜尘云，果然，片刻之后，环住苑玥脖颈的杜尘云又开始吐泡泡，不哭不闹。
惊鸿的神色有些微变，尘云不是一般的幼女，当日自己为了救司徒枟不得不将双生子中的男孩强行分离体外揉成血肉，就曾经在幻境之中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尘云当时心智已开，能够安慰自己，也明白即将发生的一切。
有的时候，惊鸿察觉出司徒枟看向女儿的目光有些奇怪，但是惊鸿还是觉得不告诉他女儿的异样，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司徒枟已经没有了那个儿子，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就让他好好疼爱她就好，至于尘云，等她长大一些，自己会和她好好谈谈。
一个时辰之后，筵席终于告于段落，杜云抱着杜尘云到房中安睡。
苑玥一直留到最后也没有离开，惊鸿将女儿送走之后才稍微用了一些膳食，但是吃的不多，因为苑玥就在她眼前，就算想吃，被人这样盯住，恐怕也没有什么胃口，索性干脆放下筷子。
“殿下，现在夜已深了。”惊鸿微微一笑，有事相求就直接说好了，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猜，这可不是好习惯。如果不是看在尘云的份儿上，自己今夜是不会主动接下这个话茬儿的。虽然苑玥脸上带着面纱，但是三人身上浓浓的血腥味证明刚刚受过伤。只有司徒柏一个人现在有真正的还手之能，但是，司徒柏的功夫……惊鸿觉得，还不如自己。
“有没有办法能让半年之期再缩短一些！”司徒柏在司徒垣舫脸上看到了同样惊讶的表情，两人都没有想到苑玥开口问的竟然是这句话。就连惊鸿都瞬间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苑玥。司徒柏心中有丝振动，竟然不是问修骨之事……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下旬，入夜，枫州郡，郡守府邸，花园筵席。
惊鸿眉头一皱，“有是有，但是与北地凌氏所用的手法一般无二，折损阳寿就为了一时半刻的精神，殿下觉得这样做值得吗？”惊鸿随后告诉苑玥，其实这样的衰弱之象并不是治愈不了的，但是要最大限度的激发人身的生机，最后会造成不可遏制的早衰，而这样的衰竭是无法救治的，除非有这个人的至亲，最好的同宗血脉来代替生机衰竭的这个人，但是如果走到这一步跟剥夺另一个人的性命，几乎没有区别。只不过是早衰换成了另一个人。而且就算勉强救了回来，那些藏在五脏六腑之中的隐患也不会很快的暴露出来，说到底，其实还是阳寿折损。另一方面，这样的救治不是一般医者可以做得到的，因为生机替换这种事情有违天和，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其实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惊鸿没有告诉苑玥的是，站在她面前经常晃来晃去的杜云，其实就是亲身经历过替换生机那种凶险方法的人，以他的亲生骨肉作为替换的血脉，惊鸿为了让他能够最大程度的接受新的血脉，亲手将自己未出世的儿子融成肉团儿，魂归尘土。这样的经历让惊鸿重新救治别人，但是也同时让惊鸿苑玥不愿意再去动用任何违背天意的手法。惊鸿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名医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选择隐居深山，任由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苦苦哀求也不愿回头看上一眼的缘故，因为往往救治一人要亲手动手了结了许多人的性命，在那些人看来可能是值得的，但是在医家看来其实根本不值得，蝼蚁草木的性命也是性命，何况是牺牲数人也未必就得回一人。当年的杜氏就是因为拒绝救治一个嫔妃秘密豢养的侍卫，才会被诬陷趁着诊病之际有辱皇族尊严，最后被几批人马围攻。当年的惨案其实并不是只有刖国那位嫔妃指使杀手和杂兵动手，还有一些是杜氏原本的仇家，别人杀杜氏救，自然会惹下麻烦，至于另一些，则是趁着夜乱哄抢杜氏银钱的穷苦百姓。这也是后来杜氏家主立下族规，五十年不医治庶民的缘故。那些住在杜氏府邸不远处的庶民，平日都接受杜氏无所求的救治，甚至还资助他们去经营一些小本买卖，但是正是因为这样，让这些庶民看到了杜氏慷慨之后的滚滚银钱，他们在杜氏受难之时没有想到去帮助杜氏走出困境，相反，觉得自己狠捞一把的时机成熟，竟然红着眼趁乱盗取杜氏值钱的摆设，还落井下石的为那些杀手指路，为的就是杜氏被杀光之后，自己能够肆无忌惮的拿到手更多的金银财宝。而这些百姓，最后的结局，是通通死在了杀手的快刀之下。
恩将仇报。杜氏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一夜。惊鸿每一次祭祀时看到那些血红色的名字，都觉得有种利刃悬于颈上的森寒。那个叶姓嫔妃最后不知所踪，杜氏藏身数年也派人追查过当年之事，但是始终没有结果。当年的皇族为了掩盖那段丑闻，早将知情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杜氏很难再找寻出真相。报复，也始终没有途径。最终这件事被搁浅下来，但是惊鸿知道，一切都没有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