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玥默默摇头,不管司徒垣舫愿不愿意,至少自己不愿意,无论怎样的理由,放弃生命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特别是现在这样,逞能一时,只会徒劳的给自己增加麻烦罢了。苑玥转身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司徒垣舫,司徒垣舫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在犹豫这件事的可行性。
“你,绝对不可以。”苑玥直接给出的命令,让司徒垣舫眼眸中出现一丝不解。但是很快,司徒垣舫顺从的点头称是,神情又是一片清明。苑玥没有看到,在她开口命令的那一刻,司徒柏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崩塌,但是随后就被很好的掩盖住了。惊鸿的眼角余光看到司徒柏不经意间流露的痛苦,觉得有一丝感慨,不知道司徒枟那些日子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也会时常有这样的苦闷,还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下旬,深夜,枫州郡,郡守府邸,苑玥居所。
杜尘云。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惊鸿最终选择的是司徒枟。
苑玥的精力在杜氏家主的筵席结束之时就已经消耗一空,从花园回房的路上,苑玥险些摔倒在一旁,最后是被司徒柏抱回房里。
苑玥躺在床榻上,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十分轻柔遥远,全身上下再次涌上无力感,苑玥有些无奈,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夜里,这样至少还可以跟两人说说话,但是因为之前在小路上被那黑衣人刺伤的缘故,现在身体的乏力感提前到来,似乎再有片刻就要进入睡梦之中。这一睡,不知醒来时又是何种天地了。
司徒柏轻手轻脚的替苑玥脱去染血的衣衫,原本包扎好的伤口经过这么长时间不单没有愈合,反倒是看上去更重了一些。苑玥身穿墨色衣裙自然看得不甚清晰,现在外裙脱掉之后只剩下贴身的内衫,手臂上的血迹看得格外分明。司徒垣舫从药匣中取出断续膏时,突然司徒柏停下手中的动作,猛地回头望向房门。
片刻,轻声的敲门声响起,“殿下,杜氏家主派人请您一叙。”
司徒垣舫皱眉之后立即向司徒柏轻轻摆手,示意他不可能是杜氏家主的意思。
杜葳蕤不是会出尔反尔的人,刚才的事情既然说完了,就是结束,不可能再把苑玥单独叫出去,而且,司徒垣舫从席间看出一丝微妙。杜葳蕤对于苑玥有着一些莫名的抵触,特别是每一次苑玥看向杜尘云的时候,但是苑玥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而杜尘云也非常喜欢在苑玥怀中撒娇。那么为什么杜葳蕤看向苑玥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些隐隐的排斥呢?
难道和“五皇女”即将到来的大婚有关?
难道杜葳蕤才是原本应该嫁到齐府的那个人?可是看齐荏的模样,对于杜葳蕤虽然奉为上宾,却没有失礼之举,只是有礼有节的应对,从未找借口靠近,也没有过多过问,看上去又不像是倾心于她的样子。
“殿下应该还没有就寝,既然不想外出,何不干脆让我进去?”门外的声音传来,房中清醒的两人立即听出是杜云的声音。
苑玥轻声的呓语传来,司徒垣舫立即对着司徒柏摆摆手,示意他们有什么事情到外面去说,自己在房中守着苑玥。
夜凉如水。
偶尔卷起的一阵凉风让司徒柏没有丝毫的倦意。走在司徒柏前面的司徒枟将他又带回无人的花园。在小亭子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之后,司徒枟不知从哪里搬出两大坛辛辣刺鼻的酒。这种味道换了以前的司徒柏肯定是认不出,但是现在在枫州郡停留有一段时日,司徒柏对北地习俗多少知道了一些。这样刺鼻味道的烈酒只有北地蛮夷才喜欢喝,像是司徒枟那样才情曲赋的南人对于这种烈酒一向是不感兴趣的。司徒柏看到的却是司徒枟一语不发的抱着酒坛子使劲灌自己。司徒柏的那坛子酒还没开封,司徒枟的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好一会儿之后司徒枟终于将空了的酒坛子放下,“她为了别人拼命,你也能受得了?”
司徒柏挑眉,“不然呢?”有资格阻止她吗?一开始自己就知道她心里有另一个人,可是小皇妹的命令就是要让自己和那个不露面的人去争夺苑玥。
“说来可笑,还是我亲自将她推到他身边去的,其实,他们原来根本就不相识。”司徒柏苦笑一句,司徒垣舫当时被锁在地窖中,自己虽然救了他,可是也害怕他会逃回司徒垣辀身边,那样的话,梣儿在预谋的事情,一步步夺取延亲王手中的权势就不可能成功。司徒垣辀心乱,而且也有所顾忌,但是司徒垣舫就完全不一样,他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许多事情别人下不了手,对于他而言却是百无禁忌。所以,自己对他不得不防。
司徒枟一声轻笑,“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随即将手搭在司徒柏肩上,似乎是酒意上头。
司徒柏笑了笑,“是啊。确实是我自己做的孽,所以,现在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远走越近,也许以后没有我,他们会更好吧。他懂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他都心有灵犀。我算什么?”
“那你呢?她有了你的女儿,而且现在女儿被立为下一任杜氏家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学别人借酒消愁?”司徒柏抓抓司徒枟有些乱的头发,以前是他的皇妹,从来没有做出过兄弟之间该有的样子,后来还跟他抢过男宠,现在,他曾经的“男宠”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唯一的靠山。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放声大笑吗?”司徒柏觉得司徒枟这话轻轻说出口的时候,语气中竟然带着微湿的感觉。
“尘云,呵,不就是红尘往事有如往日云烟消散吗?连女儿的名字里面都带着他的痕迹!”司徒枟的声音有些暗恨,但是更多的是悲伤。
“这份因缘,是我强求来的,不会有好结果,你知道吗……当年,她发现自己身处禁宫之时就立即要离开,是我跪下求她,她才留在我身边……这些年……这些年……一直都是她为我做了许多,我却从来没有一点能够帮上她的。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
“男子如你这般无用之人,我齐某一生之中还是第一次见到,算是开了眼界!”司徒柏没有答话,一个低沉的男声却破空而来。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下旬,深夜,枫州郡,郡守府邸,花园小厅。
“你说什么!”司徒枟腾地从地上起身,齐荏站在原地不避不躲的直接与冲上前来的司徒枟交手,瞬间便是数招。司徒柏的心蓦地悬到了半空中,惊鸿确实不是一般人!不单单是名医杜氏这个名号下能够联想到的那些医术高超之类的常人,什么人能够在一年之内将一个身体儒弱不堪缠绵病榻二十载的人在这样短暂的时日里调教成一个招招毙命的杀手!不过让司徒柏吃惊的是齐荏的招数,看似漏洞百出,却每一招一式都正好抵挡住了司徒枟的进攻。
“我说你无能!”五十招过后,两人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但是出手狠戾不减分毫,齐荏的左袖上被司徒枟徒手抓出一道长长的裂口,司徒枟立指为爪,动手之时竟然带有破空之音,嗖嗖作响。司徒枟身上没有明显的破损之处,只是脸色红润有余,看上去像是呼吸不匀有些憋闷,司徒柏猜测这是因为司徒枟猛力打出的招式有一些没有真正落到齐荏身上,因此积蓄在司徒枟体内,所以才会憋闷。司徒枟出手一招慢过一招,其实是想找出齐荏的致命破绽,一击即中的将全部积压在体内的力道一并打出去。但是显然齐荏十分了解司徒枟的意图,因此左迁右引,就是不当面直接与司徒枟接招。
“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说!”齐荏红着双眼,射出道道恨意,恶狠狠的盯着司徒枟。
司徒枟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齐荏,“我哪里对她不好!你倒是说说看!”齐荏离开的几个月以来,能够出入惊鸿卧房的就只有司徒枟一个人,对外,他是杜氏家主的贴身小厮,事实上,当他站在惊鸿面前之时,也有一种屈居人下之感,只是,那个在他头顶上方让他高高仰望着的存在是惊鸿。爱慕,眷恋,惧怕,尊敬,很多很多的感情感觉杂糅在一处,让司徒枟每一次看向惊鸿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复杂。爱着惊鸿的同时,也有着打从心底出来的,深深的恐惧。担心没有任何魅力和依靠的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让惊鸿觉得厌倦,担心有一天齐荏突然后悔离开惊鸿,会再次找上门来,更担心的是,有一天惊鸿会彻底将自己和女儿一起逐出飞霜峡。。天大地大,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要手脚俱全,不会被饿死,好歹也能讨得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营生,可是自己会什么?自己要拿什么来养活嗷嗷待哺的小女儿?琴棋书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这些最没用的东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同样的木箱惊鸿一只手可以轻而易举的提起,当初自己一整个人藏身琴匣之中,惊鸿都可以带着飞奔,可是自己呢?自己单独拎着一个木箱都觉得十分吃力。
司徒枟曾经觉得幼小的女儿是可以加深自己和惊鸿关系的利器,至少女儿是惊鸿亲生的,无论如何为人母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但是当司徒枟亲耳听到惊鸿将拖延了许久都不曾命名的小女儿最终定名为杜尘云的时候,司徒枟无比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某个东西碎裂开来。疼痛一发不可遏制。趁着惊鸿去查看小女儿无暇分心旁顾,司徒枟立即大步离开卧房,来找五皇弟司徒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司徒枟才会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有亲人的,血脉相连,至少在自己真正无处可以倾诉之时,还有一个能够陪着自己借酒消愁的弟弟。司徒枟一直觉得自己对于亲情看得很淡,甚至连别的感情也一并受到影响,因为从小到大,除了母妃曾经给过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还有三皇弟司徒橙时不时的心血来潮逗逗自己开心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对自己露出过片刻的好脸色。深宫大内,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和数不完的勾心斗角。在母妃辞世之后,司徒枟真正感受到了世态炎凉,没有权势没有背后靠山的自己,在耹律宫中哪怕是不出门也会招来祸事。国君大人对于众多皇族子嗣的放任自流和对于嫔妃的管教不严,是造成司徒枟百受摧残的罪魁祸首。生父尚且如此,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施舍的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