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如此。”祈年熵的声音十分低沉,掩盖住了原本的嘶哑,披着外衫并没有急着将前面的衣带系上,胸前随处可见的红痕是前一天夜里,两人毫不节制的云雨之后留下的印记。那一夜之后,祈年熵面色平静得看不出是激情了一夜的模样,看向从焕的睡颜时没有过多的表情,与从焕的心满意足正好相反,祈年熵并不像年少时如此沉醉于此。
从焕的热情在祈年熵的意料之中,可是祈年熵却并不是十分想要这份接触。从焕是用她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可是她并不明白,她的身体在祈年熵看来确实很珍贵,却不是用来答谢或者威胁的筹码。女人常常会犯这样的错,以为自己的身体是上天赐给自己最锋利的武器,而在祈年熵看来,这样的想法幼稚可笑。原因格外简单,一个会被女人的身体轻易蛊惑的男子,说到底他能有多大的实力来完成女子寄予厚望的事情呢?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势力,那么区区一个女子诱人的身体,其实根本就不会被放在眼里。得不到的,或者是很难得到的,才会在男子眼中觉得格外珍贵。
以一己之身豪赌歆国国运,从焕敢赌,是觉得祈年熵一定会帮她。可是祈年熵却并不敢赌,因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人之力撼动天下之事有!确实有过!但是不时每个人都能做到的,特别是祈年熵在跟随在世仙人修行之后,彻底明白了一个人能有多大能力之后,更加对此深信不疑。人生而分三六九等,这是最初排盘推演时就呈现在祈年熵面前的,祈年熵曾经问过仙人为什么不是众生平等,莞涤尘却说福祸想转,一个人一生之中有无数次或大或小的选择,都会扭转运势全局的某一部分,因此最终看来并无不同,也就是常说的生而平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一小部分人每一次当面临扭转自己命运的选择时都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个选择,那么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幸运的人。
从焕选择以自己换取祈年熵相助齐荏,祈年熵可以拒绝却最终没有拒绝。
“不必如此吗?荏儿在边关死守,作为娘亲我还能做些什么?”
从焕的面容精致,时光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恶毒的痕迹。
“我会助他一臂之力,就算没有你今日的委身相求,我也会尽全力,这是我欠他的。”祈年熵心中有些不悦,当年就会齐荏之时,从焕就曾经在密室门外抱紧自己,可是这些年来,两人始终保持着守礼的距离和尺度。现在终于要分离,从焕却又突然来了这一手。
分明就是并不真正的信任自己。
“尽全力……”从焕斜靠着床榻的软垫上,“你能保证齐荏平安无事的回到我身边?”战乱之中谁敢许一世长相守,不过是暂时求个安心的谎言罢了。
“如果这是你要的,我会尽全力。”祈年熵穿戴好衣衫,回头看了一眼从焕,“不只是平安,我会尽自己所能将他拱上国君宝座,你……自己多保重。”
从焕突然一阵心慌,“什么叫多保重!”
祈年熵却转身离去,没有回答。至此便是永别离。
从焕的眼泪在祈年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一发不可收拾。
“荏儿,娘亲为了你,真的已经用尽全力,只望你能一世平顺,再无灾难。”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中旬,深夜,夙钦城外不远处。
突然劲风四起。
祈年熵双眼猩红之色突起。
凶星,今夜子时便要莅临此地,三年前当祈年熵第一次推算出凶星之时便觉得与自己会有莫大的牵扯,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因缘。
没有退路,无论是祈年熵曾经立下重誓要力保齐荏性命,还是白日里答应下来要替从焕辅佐齐荏登基,总归是种种因缘将祈年熵推向了一个无法逃离的结局。
身前漂浮半空中的幽冥灯已经变得血红,祈年熵的双腿开始随着幽冥灯规律的颤动起来。破空而来的噼啪声,在子时荒无人烟的郊外显得格外的惊悚怪异,祈年熵的面色青白,双手平伸到身前,随着慢慢开始起伏的幽冥灯动作着。渐渐,天色变得有些异常,皎洁的月色下方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星宿。血红色的星宿忽隐忽现,每一缕血红色照射到幽冥灯的灯罩顶端,幽冥灯都像是呼吸一般,将所有红光瞬间吞没。
祈年熵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色,双手以最缓慢的速度靠近幽冥灯,然后合拢双手,将不大的幽冥灯彻底扣入掌心中。低声的闷响在祈年熵的身上各处响起,祈年熵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翻滚在地。
凶星延命,自堕魔道。
数年修行毁于一旦。
不知祈年熵在剧痛中昏迷之时,有没有一丝半刻曾经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中旬,子时,枫州郡一处民宅,后院树顶。
盘腿坐在树顶上的莞涤尘突然心中一痛,随即紧锁双眉,片刻之后离开树顶,坐到树下静坐。冥冥之中天意已经轮转不休,即便莞涤尘没有刻意去推演,还是凭借着这些年来一缕思绪相牵引,很快就得知自己曾经最为得意的弟子,现在恐怕已经不再了。世上仍有祈年熵这个人,可是祈瑞永远不可能回得来了。
凶星入命,就算他活着回来,自己也绝对不能留他在世间。
斩草除根,其实是一开始就应该清理门户,废掉他的一身修为,再送他平安出谷,原本应该是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劫,他也不会受如此痛苦。忘掉一切,做个平常人,尝尽一世世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之后早入轮回,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莞涤尘终于承认,自己当年将祈年熵放走,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因为这个人不但有这份胆识,而且也有这个能力去左右一些事情的发展。
莞涤尘从定境中出来,下定决心不必刻意去找寻祈年熵的下落,只要自己留在天命之人左右,早晚有一天所有应该出现的人都会慢慢向这里靠拢。祈年熵也好,羽媗菲也好,还有那个提前一步动手的诡士也好,他们都会现身。而自己,如果真的需要自己动手,也许一切会有另外的转机。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中旬,子时,蕴煌城,城主府邸,别院。
刚刚入睡的何舟延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本薄薄的书册。突然何舟延猛地惊醒,同时将手上的书册甩到床榻外的地上,片刻之后那本书册突然在地上燃烧起来,并发出浓重的腥臭味儿。将半梦半醒之间的何舟延彻底惊醒。祈年熵已经不在了?何舟延眉头紧锁的盯着已经烧成黑灰的书册灰烬,心跳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
房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何舟延干脆坐起身来,等待着敲门声,这么浓重的臭味儿也难怪会引来司徒垣辀手下的注意。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朝着远处去了,何舟延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打湿。
与此同时,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里。
司徒垣辀大汗淋漓的从司徒梣身上下来,双手都有些红肿,司徒梣裸着背脊,让司徒垣辀亲手按压。司徒梣的后背上全是青紫,但是司徒梣的脸色十分平静,并没有痛苦之色。
司徒垣辀随手将自己脸上的汗水抹去,然后从一旁准备好的布巾中取出一条,用热水打湿之后敷在司徒梣背心处。
“梣儿,感觉如何?”司徒垣辀一边将身上粘着的衣衫脱掉,换上新的,一边询问着司徒梣的感觉。
“还是一样,不过今晚的水似乎热了些。”司徒梣双眼眯起来,已经困倦的快要睡着了。如果不是司徒垣辀的手劲太重,疼痛刺激得她实在很难入睡,那么早已没有精神与司徒垣辀对答。自从司徒梣醒来之后,此前在床榻上躺卧时间太久的弊端,就全都展露出来。整个后背又酸又疼,并且不能长时间的保持坐姿,好在司徒垣辀有着足够的耐心,每天夜里按照医者的嘱咐,仔仔细细的替司徒梣按压。
“明日换药之后,也许会更好上一些。”司徒垣辀一边说着,一边将床榻边的杂物收拾妥当。不知为何,这次从壬字营回来之后就明显的觉察出司徒梣的虚弱,那不是身体上的不适带来的,而是精力不济。可是司徒梣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出现老者才会有的衰败之象?无法安心将司徒梣托付给府上的侍女们照料,司徒垣辀干脆将一切事务都挪到了卧房来处理,方便亲自照料司徒梣。
“嗯。”司徒梣轻声哼唧了一句,终于忍不住提前入睡。司徒垣辀将布巾从她背上取下,换了干净的衣衫,然后将司徒梣抱在自己胸前,触手可及的肌肤还是一样的冰冷。
自己该相信司徒柏没有对梣儿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梣儿现在如此虚弱?
歆樾十九年,夏三月中旬,午膳过后,枫州郡,郡守府邸,花园。
逗弄着幼女的惊鸿,身处花香之中,无数彩蝶缭绕飞舞,这是司徒枟见到过的最幸福的场景。小女儿还不会说话,只能开口依依呀呀的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响,来吸引两人的注意,但是学会走路倒是很快,现在就能扶着惊鸿的手磕磕绊绊的走上几步。
“啊咦咦……哈!”小女孩紧走了两步,抬眼看到有个十分漂亮的蝴蝶落在娘亲肩上,抬手去抓,腿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顿时疼得哭成一张豆花脸。
“不哭不哭!”惊鸿的额间已经微湿,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无限的,可是要在一旁看着她玩就不是那么轻松,司徒枟笑笑从惊鸿怀里把哭惨了的小女儿接过来。
“啊吧……啊……啊……啵。”小女儿不哭之后,白嫩的小手拨弄着司徒枟的长发,一边拽到手中把玩,一边将口水拖拖拉拉的往上面蹭过去。司徒枟的胸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抓喜也抓过了,她也该有个名字了。”司徒枟侧过头,轻声问了惊鸿一句。
“抓的又是药,难道杜氏一门天生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吗?”惊鸿皱眉道。惊鸿见过别家孩子抓喜,总是觉得准备的不够周全,而且家中长者多少希望幼儿能够接下族中基业,至少也是抓个喜气儿。但是惊鸿却是准备周详,希望女儿不要再与此相关。准备了不下二百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而且将药丸一类的安置在最远处。结果,小女儿还是抓到了代表医者的信物。也许就是命中注定,杜氏一门逃不过的命运吧,惊鸿彻底死心,之后原本应该是正式给这女儿取名,惊鸿也没有了心情,就这样一直拖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