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你要知道,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比活下去,更艰难,也更不容易完成。”素晴影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瞬间被火光吞噬的熙楼上,也许沈乔然真的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不然为何会逃脱过自己当日早已安排好的去接应他与苑玥的那些人……苑玥,也许待在传说中的天算师身边,能够比待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全。
微微仰起头,子时过后刮起的冷风扑面而来,这一刻,素晴影觉得心中所有曾经压抑住的肮脏不堪通通随着这场大火化为灰烬,随风而散。苑玥,尽管晴影数月以来始终无法得知你的下落,可是,总有一种直觉,似乎你现在一切安好。
“秦枫,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去报复那些曾经无止境的伤害过自己的人!能够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最终的结局……只要能够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秦枫不知道为何主人会突然说一些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话,可是秦枫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主人并不是在教会自己忍辱偷生,而是……偷偷吐了下舌头,秦枫突然间记起曾经在素府传得沸沸扬扬的素府二公子追求长公子二夫人的谣言……难不成……主人这时竟然会想起……
无意中流露心事的素晴影瞬间察觉自己太过直白,好在秦枫年纪尚幼,自小又是被素云煌养于暗室之中,对于世间之事所知甚少,对于男女之事就更是尚不甚了了,不然当真是颜面尽失。
二百九十三具尸首。一座熙楼。
秦枫驻守整夜接到的任务则是,独自一人前去确认经过烈火洗劫的熙楼之中,是否还有侥幸逃脱的人。如果有,秦枫的任务就是,用手中淬毒的短匕,亲自送他一程……
临汐城,素府,家主书房。
连夜返回的影卫自然带回了任务全部结束的消息,而后返回的家主手下也回禀了同样的消息,可是年轻的家主面容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望向窗外早已干枯的草木。
自从那夜之后,素府南苑就只剩下大妇郑婉若连同一些打着侍女旗号强行入住素府的女子。家主素晴澜每天夜里都通宵达旦的忙碌着此前数年被自己扔下的繁琐杂事。而素府南苑小舍中居住的二公子素晴影也在家主搬离南苑的同夜,就一并搬离。只是不同的是,年轻的家主自离开南苑后就再也不曾返回,而二公子素晴影却时常返回小舍中取用一些旧物。
小舍两旁的草木在无人打理后,渐渐繁盛至极,尔后,盛极必衰。
素晴澜耳边时常回响起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轻声细语,却异常坚定的否认。
“不后悔……”
可是自己又是怎样?走到今日这般,却是当真无悔吗……
很多事情最后的结局,其实早已清晰的雕刻在彼此相遇的那一刻时光中,只是,没有人会真正的注意……
命由天定,这是多大的讽刺,无论怎样拼尽全力的想要逃脱,仍旧是功亏一篑……
午后,临汐城,冬月,百来客栈小园。
落雪。
又是一季草木荣枯,时光终于又一次走到了一度春秋中最寒冷最难熬的这个季节。虫鸣鸟唱一夜之间不见踪影,渐渐冰封的湖面,不再出现鱼儿吐露出层层叠叠的水圈,午后的阳光不再温暖。静寂无声的长夜夹带着的荒凉悲伤却是越发的让孤独的灵魂无法忍受。
当纷纷扬扬的大雪遮天蔽日飞舞盘旋着落下时,苑玥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会来得如此之快。扬起头伸出的双手没有试图去束缚住晶莹的雪花,任由洁白的雪花颤栗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瞬间闪烁而后迅速消融。这一切的美妙,通通都是在五日前,当时苑玥正在百老客栈的小园中帮着曲伯修剪在临汐城中十分罕见的耐寒花草。
就在转眼之间,这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持续了整整五日。
短短五日之中,却有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再与此前一样。先是百老客栈的掌事曲伯对于苑玥的称呼,从非常郑重其事的苑玥小姐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苑玥。
也是在这五日之中,苑玥不知不觉已经俨然成为百老客栈的座上贵宾。苑玥不明所以的原因,其实之事楚家大少爷楚飒简单的几句话。楚家人对于这位在短短数日为百老客栈带来一次大麻烦的女子欣然接受。
楚家人绝对不会对大少爷楚飒的决定妄下质疑,虽然对于这位名叫苑玥的女子还是十分陌生,但是来日方长,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而且,苑玥的身份再特殊,既然大少爷决定下来,她即将成为楚家的一份子,就没有什么可以在争议的地方。
苑玥即将成为楚家一份子的事情,至今为止,只有苑玥一人暂时被蒙在鼓里。楚家的许多侍女小厮都在暗地里为这个未来的楚家人忙碌着。整理打扫出新的空房,包括一整套的卧房,书房,还有前厅一类的小地方。另外,不时有侍女好奇的故意与苑玥搭话,其实是在暗中偷偷目测着苑玥的身型,四季常备的衣衫从薄到厚,都在加紧赶制中。藏在暗中的小侍女一边猜测着苑玥的喜好,偷偷将苑玥原本穿旧了的鹅黄色衣衫偷偷换成浅紫色的罗裙。小侍女一边换一边止不住的抿嘴偷偷嬉笑着。能够被大少爷这般宠爱着,真不知到底是哪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半月游玩之后,便是半月每日足不出户的由曲伯手把手亲自教导客栈上上下下的事务,月余之后苑玥就将代替曲伯,成为百老客栈的下一任主人。
曲伯看着蹲在地上摆弄花花草草的苑玥,眼中不时流露出赞赏之意。冬月里穿着轻软的蓄狸毛皮外袍,这样的装扮,曲伯自己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大概也只是见过两三次而已。而且那还是曲伯年轻时,尚未被派到歆国都城来掌管客栈,一转眼已经过去十数载。
楚家的隐居之地靠近蛮夷北地,北地女子粗犷,体格高大,自然是不畏严寒,因此即便再冬日里,北地外来的行商女子也多是些袒胸露背的粗野豪放之人。至于南方女子,几乎一到冬月就会尽其所能的足不出户,偶尔出门祈福采买也无不是侍女小厮紧紧跟在身后,成群结伴的伺候着,暖炉热汤时刻置于手边,唯恐小姐的较体受寒。
苑玥这般,身型小巧的南方女子,穿着北地皮袍在雪地中的模样,实在是少之又少,倒是有几分像是北地古老的童谣中传唱的精魅。
没有矫揉造作的不情愿,也没有皮笑肉不笑的应付差事,主动上前帮忙的苑玥手中正做着的事情其实与她的身份毫不相干。只是出自本心而为。半个时辰不到就两手冻得通红,白皙的面颊也被寒风吹红了两片红云,却依然笑意盈盈。倒是有几分相似曲伯远在北地的最为宠爱的小孙女的模样。
如果不是大少爷当初的命令至今仍然没有撤去,曲伯倒是真的动了心思,想要将苑玥留在身边,就此忍下了这个孤女。
每次提及此事都不自觉的皱眉,曲伯曾经在楚飒年幼之时伴随在其身边三年,对于这位楚家大少爷的心志之坚,深有感触。直到现在,即便大少爷已经开始安排苑玥留在百老客栈一事,却似乎仍旧打定主意,如果苑玥有天想要离开这里的话,随时随地没有任何人胆敢阻拦,真正的来去自由。
对于大少爷楚飒与苑玥的关系,曲伯心中其实并不是什么叫的准。
若说两人有情,两人却由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在一起。可是如果说两人之间全无感情,楚飒却为苑玥做尽了有情事。食同桌寝同榻,却相敬如宾始终不曾有过肌肤之亲,没有过半丝轻薄。
如此,究竟算作是哪般纠葛?
临汐城,百老客栈,上等客房。
俯视了许久小园中曲伯与苑玥两人的背影,楚飒缓缓闭上双眼。
应该让苑玥留下来吗?数日前那夜的大火,楚飒在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熙楼,整个歆国排名第一的歌舞坊,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楚飒仍然记得当夜熟睡中的自己被曲伯连夜叫醒时的情景,曲伯望向自己的目光炯炯有神,却并没有一丝疑惑。
没有怀疑熙楼是被自己下了命令灭门。可是……楚飒心中却不时掠过理所当然的担忧。三百六十行,无论哪一行想要成为备受瞩目,都必须历经过无数磨难,而熙楼一路崛起几乎是顺风顺水!当真会有一帆风顺的幸运笼罩在一个歌舞坊身上长达数年之久吗?很显然,熙楼背后自然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势力暗中撑腰。那么,能够一夜之间将熙楼从歆国江山上连根拔除的,不用说,自然也就只有熙楼背后的那个势力而已……不动声色,却能够一夜之间将上百条人命送至阴曹地府,这样的手段,何其残忍!
同时,大概也是异常强大。
楚飒的面容如水一般轻轻摇荡,右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几乎要零散的图谱。片刻之后却放回桌上。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犹豫。真的要……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把苑玥一个人留在此地,而是直接带她走!带回北地去!楚家隐居之地自然是万全的上上之选,可是,太公他……
楚氏家主不得谈情说爱。
早已命定下来的那名皇亲国戚,到现在依旧是音讯全无,而自己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苑玥带回楚家,只怕会给太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桌上的瓷碟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是今日破晓之时从遥远的北地,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传来的消息。楚飒最多还能在临汐城呆上一日,明日就必须启程赶回北地。地处偏远的营地中,不知哪般,竟然在冬月闹起了疫病。虽然信笺上,楚家家主写的是已经渐渐控制得住,但是仍然要求楚飒尽快结束手中的事情,返回北地大营。从未有过如此急迫的催促,这让楚飒觉得太公只怕是有些事情难以在信笺中表达清楚,因此才会急招自己返家。
北地大营乃是楚家数十年的心血所在,无论事情大小,都是片刻也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