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博雅最担心的也就是哥哥楚飒半分情面也不留的当众对答。不是楚博雅答不出,而是每次看似正中楚博雅下怀的问题,在楚博雅信心十足的作答之后,都会被楚飒看似想也不想的冠之以“似是而非”的罪名。楚博雅曾经数次在信心十足的以为可以逃脱哥哥的故意刁难之时,被楚飒当头一棒的痛斥一番,然后不得不认认真真的面壁思过。而这样的面壁思过与楚家太公那种闭门思过有着绝对的不同!绝对不是坐在书房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离开书房就算交差这么简单的事情!
楚飒口中的面壁思过,是指楚博雅要一袭素衣的盘腿背对坐在楚飒身后,认认真真的听着哥哥这一整日来处理家主指派的事务,而且直至深夜,除了午膳晚膳可以活动之外,根本就一动不动。等到深夜之时,哥哥楚飒还会在两人沐浴之时不停的提出各种刁钻问题,楚博雅经常被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问题刁难的整夜失眠。而楚飒的习惯却是,在楚博雅没有给出合适的回答之前,绝对不要幻想着哥哥会放他一条生路。因此每次被楚飒“折磨”之后,楚博雅都会趁着楚飒短暂离去被家主召唤的间隙,迅速从楚家飞一般的逃离开去。这时,能够安慰楚博雅的也就只有歌舞坊中美人儿的柔软温热的怀抱。
因此每每在家里受了一肚子冤枉气的楚博雅只要一逃离哥哥的掌控范围就会一头扎进歌舞坊中寻求安慰。歌舞坊中夜夜笙歌,美人儿大多是只认银钱不认人,也让楚博雅少了几分警惕,反正只要银钱足够,就可以得到好酒好饭,美人儿夜夜春宵也是相当美妙的一件事情。等到楚博雅将带来的银钱败坏的一干二净之后,只要能够找到楚家在各个主城暗中安置的落脚地,自然也就银钱滚滚,没人胆敢得罪这位小少爷。
只有这次是个意外,与人相争天价抢得画扇一夜的楚博雅没有料到一夜之间银钱耗尽,却没有得到半丝甜头。画扇的手段尚未使出,这位看似花丛老手,其实敏感得不得了的楚家小少爷就已经招架不住,从熙楼狼狈逃出。好不容易溜进绚卉楼投奔花魁霓裳,偏偏又被暗生歹意的霓裳摆下一招毒计,将楚博雅活生生的吓得无法仰头做人。如果不是司徒橙半路杀出,搭救楚博雅于刀山火海,这位楚家小少爷只怕会从此流落在外,无颜面对楚家列祖列宗。
即便再不情愿,司徒橙挺身相助,楚飒也不好全无表示。只能将司徒橙依礼请入百老客栈。因为刚刚熙楼数名壮汉围住百老客栈许久,客栈中原本吃酒的客商早已作鸟兽散,各自散去。现在百老客栈中剩下的也就只有楚飒一行三人和几名客栈中原本就在场的跑堂小伙计。
司徒橙不知是当真不挑食还是故作其态,在楚飒的示意下,伙计端上来的汤汤水水几乎都是些粗糙至极的东西,看得楚博雅一愣一愣,不知何时百老客栈的酒菜竟然已经变得如此不堪入目。而司徒橙却津津有味的吃着,不管楚飒的不理睬,终于熬到大半个时辰之后,桌上已经没有新菜再端上来,原本的热菜也几乎通通凉透,司徒橙才停下舞动的右手。
楚飒,只凭这样,就想赶走我司徒橙,你未免太小瞧人了!
楚飒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时,司徒橙已然猜到,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被这位冷颜冷面的楚家大少爷得知。而楚飒的反应也着实勾引起司徒橙的兴趣。通常庶民得知与自己面对面的年轻公子就是当今的某位皇子时,反应会有两种。一种是立即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牟足了全力向自己投诚示好,为了就是能够得到皇子的赏识,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另一种则是立刻断绝来往,有多远就躲多远,皇亲国戚岂是一个市井小民招惹得起的!说不准哪句话将皇子招惹了,就会脑袋搬家!所以还是走为上策!躲到天涯海角处,山穷水尽天高地远,皇子自然不可能去那种穷乡僻壤,自然也就不会再有随时得罪皇族的危险。
如果说楚博雅与自己没个尊卑的胡扯乱闹是因为楚博雅年幼无知,根本没有察觉出司徒橙的身份,那么还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不知者不罪!原本也就没有什么稀奇!偏偏楚飒如此行止,却让司徒橙许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了例外的人。
能够明知道自己的皇族身份而不奉为上宾的,楚飒绝对是第一个。
而司徒橙不知道的却是,楚飒不愿理睬司徒橙的原因其实简单得很。
楚氏一族原本就是前朝刖国重臣,身肩复国重任,对于如今的皇族司徒氏本身并无敬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予理睬。
另一方面则是,据楚飒手中的可靠消息,如今歆国江山不久之后也许就会风雨飘摇,至于数年之后究竟是落于谁手,只怕根本就没个定论,因此楚飒也不愿招惹这位皇族子嗣。江山不保,皇族又算的了什么。与做了万全准备的刖国皇族慕容氏相比,如今的司徒氏一族要学的还有许多许多。楚飒眼中目光凛然,只是背对着楚博雅于司徒橙两人,因此未被察觉。
“楚兄,当真不打算与小弟交谈一番?”
司徒橙有些歪歪扭扭的起身,劣酒。楚飒算是下了狠药,不止端上的是粗茶淡饭,连送上的酒水也是庶民中常常饮用的浊酒。其实按理来说,民间浊酒自然不比紫轩宫中的玉酿琼浆,偏偏百老坊的劣酒虽然口感一般,却酒劲极强。司徒橙行游天下多次,却都是在城中最奢华的客栈中投宿,如此劣酒,一时间当真有些招架不住。
“楚某当真不觉得有何事可以与在下相谈,既然司徒公子已然酒过饭毕,还请……”逐客的话说得越是委婉,自然就越难赶走不请自来的客人,楚飒正是深知这一点,因此全无想要和司徒橙一再拖延下去的念头,只想迅速打发了司徒橙离开,好进到小园之中,探望几日未曾见面的苑玥,不知为何,楚飒几日中忙忙碌碌经常连用膳都抛在一旁不予理会,却常常记起苑玥倒在自己门前的那张苍白小脸儿。
“哥,不要急着赶人啊!”楚博雅一把抓住司徒橙的胳膊。唯恐司徒橙会被楚飒的冷言冷语给惊走,司徒橙啊司徒橙你可一定要忍住,你这一走了之,我不被哥哥扒掉一层皮才怪!
“刚才对方叫嚷着的苑玥是谁啊?什么时候百老客栈也开始经营皮肉之事了?”挑起话头的楚博雅并不知晓这正是哥哥楚飒眼下最不想要提及的话题。
“他们是找错人而已,客栈之中并无此女子。”楚飒一番义正词严的话,顿时将楚博雅的好奇之心打击得烟消云散,原本以为能够被歌舞坊中有名的熙楼如此追拿的怎么也是个绝色美人儿,没想到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而已。司徒橙不以为意的挑眉看向楚飒,这番话恐怕也就只能骗过楚博雅罢了。这位苑玥小姐必然是身处百老客栈之中,不然那熙楼的花魁画扇岂会亲赴此地!楚飒并不混迹其中,不了解此事也是正常,偏偏司徒橙却是认得花魁画扇软轿布帘上独特的刺绣图样,绣于祥云之中的锦扇模样,正是画扇最爱。
出现在二楼的年轻女子在听到楚飒毫无感情的一句应答之时,只觉得全身一阵阵打颤。目光自上而下,迅速打在站立的楚飒背后。
蓦地察觉到一道极为心伤的目光,楚飒略有所感的突然回眸,却只看见一个女子迅速背过的面容和抖动的双肩。
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不适合的时间里,都可能演化成一场无法结局的惨剧。
越是在意,越是会失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最终留在手中的,也许偏是最不中意。
临汐城,百老客栈,小园。
凌乱的脚步,响起在数日来沉静安详的小园中。
苑玥的疾步理所当然的引起了几名小厮的注意,尚未轮到几名小厮上前安慰,后面匆匆响起的脚步声和沉声命令又将小厮迅速支开。
楚飒一直追到小园半月门前才堪堪止住脚步。走在前面的苑玥突然停住脚步,无声无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饷,深深用力的呼吸声响起,苑玥的嗓音异常平静,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可是,越是这样,听在楚飒耳中,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虽然刚刚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才会选择了那样的说辞,但是……自己万万没有料到,苑玥会在那个时刻刚好出现在客栈二楼。任谁人突然听到这样毫不遮掩的话,都会当成是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吧!确实是出自本意,但听者耳闻的,并非是说者真心!
“楚公子,无事请回……”语毕,苑玥哑然失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被适才的一句话扰乱心神?这是楚飒的房间,楚飒的客栈,自己凭什么向此地的主人下逐客令?可笑之极!不过月余相伴,眼下几日未见,难道自己竟然多情到会对楚飒……苑玥深深吸气的轻微声响一丝不漏的被楚飒听闻。察觉到自己心有不甘的苑玥却没有察觉到楚飒缓缓向自己靠近的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闷痛的感觉……
一只手不敢置信的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苑玥秀眉皱起的同时,被身后温热的怀抱轻柔的锁紧。
没有说出口的道歉……
楚飒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追着苑玥过来,在楚博雅和司徒橙,还有一众小厮的围观下,没做多想的直追过来。抱住苑玥的楚飒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举动,究竟是想要和苑玥说些什么。撇下两个唯恐天下不乱想要看好戏的家伙,自己竟然会追着一个根本不是很熟悉的女子跑到人迹稀少的小园来……
“楚氏家主不得动心动情。”
楚飒耳边蓦然回响起的一句话,让楚飒全身的血液突然凝结成冰。强硬的忍住自己不想放手的念头,将苑玥从自己怀中放出的一刻,心烦意乱突起。这在老成稳重的楚飒二十几年的生命中,尚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让自己不情愿就这般放手。
再不想,也只能如此。楚氏历代重任,决不能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
眼前的情形让楚博雅觉得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就是那个名为苑玥的女子?藏身在二楼窗后偷窥的楚博雅和司徒橙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