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司徒枟经常连夜听琴,所用上等明烛也是用量惊人,这也不算稀奇。司徒橙带着司徒柏司徒梣游山玩水,因此梓澄宫与锦鸢宫几乎很少动用这些照明物品,几乎是半年才会填补一次。这些都在正常日需之中,向来无人会仔细验看,因为各宫私下里真正所需都是暗中从别处购置,自然不想被他人得知。而四皇子的络殊宫,在谨微从暗线处得到的回报看来,司徒樱几乎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典范,白日里弹琴弄曲,诗词歌赋,倒是和司徒枟的琴师惊鸿十分相似。
就是这样一位闲散皇子,入夜后再无其他活动,怎么会需要如此之多的黛香?谨微仔细计算后,竟然得出司徒樱几乎是每夜都在挑灯夜读这样的结论。黛香燃烧缓慢,这样的数量……谨微惊觉,怪不得宫中传言,司徒樱身体虚弱,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嗜睡的一位。谨微几乎可以断定,司徒樱是所有皇子中休息时间最少的一位!因为按照此种用量,司徒樱几乎是在天明之前的短暂时间中才开始休息,甚至有时直接就开始了白日里的活动!那么,可想而知,桾殿下在宫中最强劲的敌手,就是这位平日中掩盖了所有锋芒的四皇子司徒樱。再一细想,司徒樱身边的伴读,那位叫做雾绡的年轻男子,每每出宫都说是为司徒樱搜罗民间书画辞赋,现在看来,不过是虚言!
也是因此,谨微暗暗将司徒樱的名字排在了必须除去的第一位。如果不是司徒樱的两位伴读配合不够默契,谨慎不足,司徒樱平日的表现极难看得出暗中玄机。轻云主内,雾绡主外,从表面上看来并无不妥。可是,这对双生兄妹因为常常不在一处,因此处事有着极大的差异。雾绡看似开朗健谈,却无法套出任何关于司徒樱的点滴,谨微派出的暗线几次美色靠近雾绡,雾绡都直接笑纳,既没有抗拒,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怀疑。可就是这样全全接纳外界一切的雾绡却找不到任何的破绽之处。雾绡在宫外的身份是普通商人,私宅之中已有谨微的两位眼线,一名为雾绡的妾室,一名则是一般小厮。而所有得到的回报都是外在看来雾绡确是由边城进入都城经商的商人,如果不是谨微明知其宫中身份,根本就无懈可击。城府不露的雾绡极像其主司徒樱。而另一位主内的轻云则完全就是小女儿的姿态。撒娇耍赖,甚至为了自家主子司徒樱分得的贡品能够精致好看,而私下送些宫外精巧之物讨好宫中的内务女侍,让她们暗中更换贡品。虽然轻云对于络殊宫中的一切静心负责,可却没有双生兄长雾绡那般滴水不漏。采买一事虽然所罗列各项俱细,却独独忘记遮掩着数量。轻云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繁琐复杂的名单之中发现纰漏,而谨微人如其名,对经手之事都严丝合缝一一查对,终于抓住这一次。要知道,宫中用品虽然不限名目,却对何人使用所求盘查甚是严格。假借皇子之名冒领用物,是有损皇族威名的不敬大罪。用量惊人的日常之物想要冒领实在是不甚可能之事。
谨微轻笑,宫中每一步都要慎言慎行,如此这般,怕是这个乖巧可人的伴读轻云,会是司徒樱尚未意识到的软肋。谨微有心算无心,终于在某次司徒桾与司徒樱在筵席的灯会中不期而遇时,发现己方一位女侍望向轻云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不是嘲讽,确是伴随着非常熟悉的亲热。银杏,谨微随即暗记下的这个名字,就成为此时司徒桾首先动手的目标。谨微手中也同时掌握着其他几位皇子安插在桾殿下身边的暗线动向,但是此时根本无人敢于先出手异动,因此成为清除这个最大毒瘤的最佳时机。
石子路上的尸首很快被谨微指挥着小厮搬运离开,同时将血迹清理干净。按照之前安排,司徒桾现在正在房中独自饮酒,正是无人敢打扰的时机,谨微敲门闻声入内。司徒桾衣衫不整的坐在八仙桌前,一杯接着一杯,看也不看谨微一眼。“殿下!”谨微皱眉,一把将酒盅从司徒桾手中取走。司徒桾,你就是再不愿,也不过就是这一次而已!不敲山震虎,你以为这世间当真有不走风的墙不成!若是现在周遭眼线密布,你我如何商谈?让你摆摆样子而已,竟然真的闷气狂饮,你!“太傅!”司徒桾话音低沉,却让谨微动容,里面包含的雷霆之怒,任何人也分辨得出。“本殿下今日所为……可令太傅满意?”司徒桾右手不自觉紧抓桌上的织锦。
“殿下。”谨微退后一步,早已看出司徒桾的姿态有如猛虎下山之势,谨微深知这事是司徒桾不愿被任何人触碰的逆鳞,难保殿下不会在此时做出什么失格之事,暗中防备,袖中未开刃的冷匕已出鞘。“想要夺取这天下,牺牲只是必经之路,旁人也好,自己也罢,只要是殿下能够动用,都要不惜代价!”
司徒桾暴起的速度还是超过了谨微的预计,冷匕抵在司徒桾小腹处,而司徒桾已然单手卡住谨微颈项。“谨微!你欺人太甚!”司徒桾双眸血色,近身被袭让司徒桾更是怒火肆起。“桾殿下,这冷匕是殿下赐予谨微防身之用。可不曾想今日……”一记手刀劈至谨微所持冷匕的右手手腕处,未及出口的惊呼被司徒桾的唇覆盖。谨微被眼前司徒桾突然而至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房间内死寂一片。
“这天下,此后必是本殿下掌中之物!连同谨微太傅你在内!”司徒桾放开怀中已经僵硬的谨微。谨微眸色闪动,不发一语,只是不自觉皱眉的神情被司徒桾看在眼中。
谨微,你可知,今日之事,并非出自本殿下意愿,完全是你一手安排。若不是信任于你,我司徒桾岂会沾染那些肮脏脂粉!既然你已踏入帝王处所,今日之耻,连同这洗不尽的腻人油脂,你我一并分享!至此之后,再无人能够脱离!
在司徒桾转身离开的瞬间,槿薇突然双眸紧紧盯住司徒桾的背影。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取信于你……银牙崩碎,槿薇强自按捺住自己不安生的双手,冷匕底部的尖端用力戳向自己的股侧,再忍忍……眼下,绝对不是动手的时机……
绝对不能……置自己于弱势的一侧。宫中不比别处,一朝被压榨,此后永无翻身之日,绝对不能……自己绝对不能丧失……
皇长子,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得谨微委曲求全,那就大错特错了!
司徒桾的脚步停在光华莹白的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手心中的黏腻让自己心中有些不适。
槿薇,谨微……
你会不会有天向所有人那样,离我而去……
虽然十分不情愿,但是,想要留住你。
谁人天下,都与我无关!
梓澄宫书房。
司徒橙回宫的消息,在半盏茶之内就已传至司徒桾耳中。
“大皇兄。”司徒橙正把玩着心爱的小件器物,还好还好,自己的宝贝儿们还健在,听到身后的敲门声转身便看到司徒桾走进书房。
“谨微见过三皇子。”跟在司徒桾身后的太傅立即上前行礼。谨微靠近后略微安心,六日前晨贵人出宫之事,想必三皇子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自己也没有暗中阻拦三皇子的手下明目张胆的外出离宫。那么,依照现在司徒橙全身放松,毫不戒备自己的反应看来,即便对皇长子司徒桾的行止稍有微词,至少还尚未影响到兄弟间相伴长大的情分。即便不是一母所出,司徒橙心中,终究还是认下这个大哥地位的。如此这般,对于己方算是好事一桩,至少暂时敌手少上一人。若是连这个从小相伴长大的皇弟都要司徒桾严加堤防的话,想必近日来被自己逼迫的司徒桾会愈加无法喘息吧。
谨微侧身退后,眼角余光扫过连日喜怒不定疲惫不堪的皇长子,心中突然有些愧对,为了能在这宫中安身立命,自己手段层出不穷,已将这位原本对暗处事务不甚了解的皇长子逼至绝路。虽然司徒桾也屡次向自己出手相逼,但至少目前,在司徒桾身边的众多谋士之中,显然还未曾有人超过自己的地位。因为还有着能够被利用的身价,所以无论自己现在提出如何看似荒谬的提议,没有其他提议可供参考的前提下,都会被司徒桾接受下来。同样,从司徒桾不甚凌厉的反击中,谨微看出,皇长子的对于尔虞我诈的手段有着非同寻常的悟性,这也许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天赋吧。
“橙儿。”司徒桾拉过司徒橙一起在矮几前坐定,谨微也在下首落座,门外女侍鱼贯而入,人人手捧盛装糕饼点心的漆盘,最后进门的两名女侍奉上的香茗,刚一进门就吸引了司徒橙的目光。从书房大门到矮几前,不过十数步,两名女侍被司徒橙灼热的视线注视得险些撞在一起。直到谨微低声呵斥,女侍这才恢复常态,动作娴熟的为两名皇子奉茶,但面容上的红云却是一时间难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