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镜记得十分清楚,那是妹妹冷月刚刚过完六岁那年的赶冬节。那一年的冬月醉青坊新建了几间小别院,连成一小片,专门用来贮藏各种茶叶和果脯坚果的小点心。六岁的冷月已经学成了账房先生所有的本事,主动请缨要帮忙打理醉青坊中的事务。当时醉青坊内没有闲职,只有这些小别院暂时无人统计管理,因此冷月被派到此地,分管这些香甜可口的小东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以为当时才六岁的冷月只是说说而已的一时兴趣,但是冷月却少年老成的一笔一笔记得仔细,账目清晰有序,并不比那些做了几十年的老账房先生差。正当众人要赞赏冷月时,却在一次走水清点中,突然发现其中几罐蜜饯少了一些分量。不是太多,却因为之前蜡封好的封口被掀开后,又没有及时合拢的缘故,致使这几罐蜜饯全部发霉长毛,根本无法再用。
不用再说,醉青坊中的众人自然而然想到了清点这些小食儿的冷月身上,再加上冷月的年纪尚幼,正是喜欢这些瓜果蜜饯的年纪,因此也没有多想,只当做是冷月一时想吃,因此监守自盗的偷偷打开蜜饯坛子偷吃了一些,又因为怕人发现总是从一个坛子中取用会少掉很多,因此选择了几个坛子下手,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没想到却因为蜡封的开口只能使用一次,只要打开过,就不可能再封回原样,因此这些少了斤两儿的蜜饯才会最终被人发现已经全部坏掉。
当时年纪也甚小的冷镜虽然觉得妹妹这样做确实有些尴尬,但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妹妹还那么小,喜欢这些小东西无可厚非,只要以后自己耐心引导,常常送一些给妹妹吃,相信冷月不会再对坊中的小食儿感兴趣。说到底,冷月其实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我没有。”冷月的答复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哪个小孩子会在自己偷吃了东西又被长辈们发现的情况下,开开心心的承认自己偷吃了呢!因此冷月的话,根本没人放在心上。即便是兄长冷镜也是一样,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就吃了,既然主人都没有怪罪,又有什么人会故意找冷月这样粉雕玉饰笑容甜美的小女儿的麻烦!
“月儿,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哥哥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虽说是兄长,可是没比冷月大上多少的冷镜,事实上亦父亦兄。教养照顾之类的事情原本确实是由父辈亲自担任,可是冷家除了两兄妹之外就再无旁人,哪里看得上什么长辈的教养之责。无论是哪一项,只要冷月无法无师自通,都是冷镜悉心教导。比起教导妹妹,冷镜更多的是心疼这个女孩儿。不比自己清楚的知道冷家发生过什么惨事,冷月被自己瞒在鼓里,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面对着可以说得上是一贫如洗的困境。曲家当然没有亏待自己兄妹两个,可是冷镜觉得,自己兄妹亏欠曲家的已经太多太多,长此以往,只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的。
“我说了,我没有。”我没有偷吃那些蜜饯,哥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难道你竟然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会贪图那些小东西?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不是我冷月对不起你们。
我是清白的。
十数日之后,当蜜饯之事几乎被醉青坊的众人险些遗忘的时候,突然有一夜,醉青坊中一名巡夜更夫家的小孙儿被冷月带到醉青坊众人面前。
冷月脸上带着与六岁的年纪毫不相符的冷然。更夫家的小孙儿两侧的脸颊上都有着十分清晰的指印,高高肿起。蜜饯之事终于真相大白。
巡夜更夫家的小孙儿因为把别家小童的小竹剑弄坏,又没有东西可以赔给对方,怕被更夫的儿子责骂,因此打起了醉青坊东西的主意。但是醉青坊所用的茶杯之类虽然对于一般庶民来说很贵重,但是小孩子眼中有趣的东西当然不是大人眼中用钱衡量那般势力,因此那小孩儿对于这些贵重的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反倒是对于醉青坊中香甜可口的小点心很是垂涎。起初更夫家的小孙儿等到晚上客人们走后,偷偷把客人剩下的点心拿走带给那小孩儿,但是那小孩儿得了这等好处,开始不依不饶。最后没有办法,更夫家的小孙儿只能从小别院的狗洞中钻进钻出,每次摸到哪个算哪个,胡乱给那小孩儿带些没吃过的新鲜东西。正因为这样,别院中储藏的蜜饯才会被开封了好几坛。
冷月虽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可是从那一日起就请辞,不再照看别院中的点心茶叶,理由十分简单,虽然自己是管理这些的账房,没有看管之责,但是,既然醉青坊信不过冷月的为人,也就没有必要再插手此事中,免得以后落得一身卖力不讨好。
此事就此打住,此后无论醉青坊中的众人如何劝慰年纪尚幼的冷月,冷月始终都没有回心转意。也是从那时起,冷镜觉得自己的妹妹是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有自己行事的原则,并且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得的。
可是现在,冷镜却恨透了妹妹冷月这样的性格。
冷月从小就不爱红粉胭脂的妆点,更别提什么朱钗翠环。冷月身上唯一的一件饰品,还是冷月成年的当日,冷镜亲手送给她的。毕竟是女孩子,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未免说不过去。因为早早跟着冷镜在醉青坊中帮忙的缘故,冷月已经失去了很多她那个年纪的女子应该有的快乐,冷镜无论如何不想再亏待她。
莫名出现的银链子,其实早已证明了妹妹冷月在暗访名医杜氏之时遇到了让她动心的男子。那链子,就是他们之间的信物无疑。可是,那不知道是何人的男子却并不是关键之处。
关键是,冷月返回临汐城之后,对于名医杜氏之事闭口不提,仿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冷月不会欺骗自己,所以冷月选择了闭口不言,而不是直截了当的告诉自己,说并没有找到名医杜氏的下落。
砰地一声,大门被从外大力推开,坊主曲寒烟从外面得意洋洋的迈步走了进来。
“小花!”曲寒烟手中抱着个装满了银钱的小箱子走了进来,“小月月也在啊!正好!哈哈!小花输给我了哦!”曲寒烟得意洋洋的晃着手中的箱子向冷月展示着,“小花说今天太冷,不会有什么人出门听书的!结果你看!”
兄妹两人同时有些无奈。镜花水月。这四个字本身带着隐隐不祥的意味,但是被坊主这么一叫,根本变成了街头卖艺耍猴的。小花……亏得冷镜这么多年能够忍受得了曲寒烟这般调戏,冷月是实在不想提及隔着一条街的对面那间不大的肉店里,看门的花狗也叫……
“月儿,你先回去休息。”回去休息?冷月淡淡一笑,不过就是变相的软禁自己罢了,反正兄长知道,自己不会逃离。
“小花?你脸色怎么这么难……”镜,你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难道说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不成?曲寒烟话未说完,就一头倒在地上。
时限还没有过,上次送来的药丸的药效明明要到三日之后才会过去,寒烟怎么会现在就突然发病!冷镜一把从地上将曲寒烟抱起,平放在自己床榻上,提起一股内力,探查曲寒烟身体各处。
不出冷镜所料,曲寒烟果然是发病提前了。体内混乱的内息,比此前任何一次都难以控制,根本不能像以前一样,直接用内劲强行压下,再送药控制,事到如今,冷镜只能将自己的内劲从曲寒烟体内内劲最薄弱的缺口缓缓送入,帮助她调整。可是,却收效甚微。
一而再再而三,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其实每一次的幕后主使都是你吧,既然如此,又何必之前还要再我面前扮出一副意见不合的模样?有什么意义?亏我之前竟然还会蠢到被你们两人一方唱黑脸,一方唱白脸真真假假的唱戏所迷惑,真是蠢到了无药可救了吧!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左右徘徊,大概心里很是得意吧。当年一起玩耍,你总是晚我一步发现其中奥妙,现在看来却是我因此太小看了你。既然你可以置我于不顾,我自然也可以对你置之不理。一报还一报,如今看来,也是未尝不可了。
玩耍?呵呵……现在却是变成了你耍着我玩是吧?你以为,我会就这般让你得意吗!这世上没有白白送给你吃的好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吃下去的那些东西,不属于你的,你都要通通给我吐出来!
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其实是她。突然有种眼前一亮的错觉,仿佛整个夜色被她晃亮了一瞬。与此同时,却也有些哭笑不得,女扮男装,这是要迷惑我呢?还是……我可以把她当做是他用来对敌的一种策略?似乎她就是我一直期待着的那个人,格外吸引。她是我要下手的那个目标,真的可以……如此狠心吗?罔顾二十几年也只是遇见了一个这样的人而已,真的失去她的身影,我还能否再遇到下一个她……一时迷惑。
有些失算,没有想到追兵会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杀手竟然会犹豫不决,莫非……我们之中,有一个他不想动手灭口的人?
歆樾十八年,秋二月末,午夜,凤临郡,某处民宅。
杀意笼罩在无边的夜色之下,格外压抑的氛围。
夜色中的凤林郡随风而起的沙沙声,栖凤树的叶子渐渐变为金黄色,在最为绚烂的时候从树梢上掉落,成为凤林郡独一无二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