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突然梦见自己窝在楚飒怀中,而楚飒的双手规规矩矩的环在自己腰间,自己略微抬头,就能看见楚飒闭着双眼,嘴角间挂着一丝极其清浅的笑意,不时轻声的说着一些什么。有些是略典上的词句,有些又不是。有时楚飒会把自己抱在膝上,习字或者读书,有时只是坐在窗边,许久都不开口,只是看着天空中吹近又飘远的云朵。苑玥其实很想知道,当时楚飒面对着自己那样一张已经被尽毁的脸孔,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竟然能够那么平静的面对,甚至视若无睹的笑得出来。
平静……
楚飒你是真的不介意这样的我吗?可是,为什么你会完全不介意呢?苑玥曾经在面部的伤痕彻底愈合之后,仔仔细细的审查着自己的面容,虽然比此前要漂亮的多,但依旧不是熙楼中众多美人儿们的对手。眼下这张酷似娘亲的脸孔,只是让自己从平平无奇中脱身而出,但是想要跻身美人儿的行列,却仍是相差甚远。
女子,对于容貌,其实往往比男子更为挑剔。不单单是对旁人,而是对自己,很多女子的自信自负都是来自一张娇媚的面容。事实上,无论男女,有着姣好的面容,都可以事倍功半。可以说,这张脸,就是面对尘世种种的敲门砖。
楚飒,我很想知道,当你看到我的那个刹那,在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完全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苑玥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苑玥虽然并不年长,却因为幼年丧母的缘故早早流落风尘之中,对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循环不休,没有谁能够跳离这个天意的往复。看不到好处,得不到受益的事情,不会有人去做,就算去做了,也是草草收场敷衍了事。没有利益的时候,做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不做,亦对自己没有任何坏处。那么,为什么不放手置之不理,给自己留点儿气力去喝茶水聊是非呢?这样的选择,才是符合了大多数人的心态。
可是楚飒救了自己这件事情,到底又要怎么说清楚呢?自己身无分文,同时又容貌尽毁。如果这样的丑陋都可以博得楚飒这样的世家公子的喜爱……苑玥用力甩甩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太不可思议。可以说成是完全没有合理的地方。苑玥当然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会期待着有个天神一般的完全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来搭救自己。
所以才会觉得,楚飒的出现,实在太过不寻常。
“小炤!”外面的叫声越发响亮了起来,苑玥无奈,狠狠心用布带将自己的左臂缠好。外面已经是乱世纷争,自己能够安安全全的躲在城主府邸中吃着餐餐管饱的饭食,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只要自己在府中还能找到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那么两个女主子一定不会将自己赶出这里的。想到此处,苑玥的脸上露出不大的笑意,司徒柏带给自己的,是这个时候的自己最需要的。
安稳。安全。
苑玥动作迅速的将手头的布巾和伤药包裹整齐,然后起身迎向门外已经响起的脚步声。
“小炤!你藏在这里怎么也不吱一声!”城主府中的总管是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貌美妇人,平日里总是偷偷藏起一些好东西给苑玥单独吃用。总是念叨着苑玥还是太瘦了,需要好好补一补。对于这位热情的老总管,苑玥只觉得是无言以对。如果苑玥告诉她,自己打从进入城主府邸到今日,已经整整长了数斤肥肉。只不过因为此前苑玥大病一场才刚刚痊愈不久,因此身体会比较瘦小。但是照着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只怕自己今后会越来越肥。
实在是不好拒绝,苑玥将府邸总管迎入自己与另外两名侍女同住的小屋中。
总管的好奇心自然也充分的展现出她身为女子的一面,如果让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红紫交加的惨样儿,还指不准这位总管会做出些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反倒是麻烦得很。
房间中还是有些轻微的味道,因此总管刚一迈步进来就直接皱眉,将苑玥从上看到下,前前后后的看了好几次,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这才罢休。
“小炤,今晚大小姐那边的晚膳指名要你去送!”苑玥一惊,司徒柏召唤自己过去,这还是头一次,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自己说,是不是自己呆在这里蹭吃蹭喝的时日已经太久了?
城主府邸的总管对这个名叫沐炤的侍女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是很有些反感和排斥的,这样身份不明的女子,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被主子塞进来,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主子既然指派了她去伺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
苑玥并不知晓,就在当日司徒梣将苑玥招去的那一夜,其实总管早已得了司徒梣写好的命令,如果苑玥胆敢持宠而娇,那么就直接踢出去了事,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原本以为,苑玥就是司徒柏的在哪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弄出来的删不了台面的女子,但是苑玥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总管的预料。不遗余力的辛勤劳作,常常替府中其他人做些分外之事。没有任何迹象能够看得出来,苑玥与主子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那么二小姐究竟为什么要放着她不多加培养,反而格外排斥她。
沐炤是个哑女。
司徒柏最初以为无意中搭救的这个年轻女子总是默不作声的跟在自己身后是因为被惊到,所以才会那般安静,直到后来才知晓,原来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子,竟然是个哑女。心下微微觉得有些可惜,若不是哑儿,也许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会成为自己身边的一个伴儿吧。至少,不会被皇妹梣儿直接安排去做了最下等的粗使侍女。即便早已不是身处锦鸢宫的两人,小皇女司徒梣却要求一切用度按照宫中的礼法施行,规格虽然略有缩减,但是繁复琐碎倒是依旧。无论如何都不能自降排场,这是小皇妹对于兄长唯一的要求,恪守到近乎执念的地步。司徒柏完全明白皇妹的一番苦心,司徒梣这样做并非是因为贪图那一点点的荣华富贵,不只是皇子皇女,就算是紫轩宫中长大的女侍侍卫,哪个不是从小就见惯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人间极致,其实对于外物,并不是十分上心。之所以要求司徒柏必须按照宫中的规矩按部就班的去做,仅仅是要维持着皇女的身份不能因寄人篱下就委曲求全,否则一日身为人下之人,则耗尽终生,也未尝能够翻身居于上位。
司徒柏当然明白,其实司徒梣真正担心的是,如果此后不久司徒垣舫赶来蕴煌城的话,形势不会如同现在这般风平浪静。更担心的是,司徒柏的身形太过瘦弱,这些年来为了保命一直扮成女子,眼下司徒垣辀没有心思对司徒梣如何行动,但这些都只是一时的。只要司徒垣舫的生死一旦确定下来,很难说司徒垣辀会对两位皇女有如何举动。一国之君怎可委身他人!就算司徒柏愿意屈身在新一任的延亲王身下,小皇女司徒梣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现在司徒柏对于情事根本一窍不通!更别说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而与同宗兄弟刻意的亲近,这样的事情,司徒柏做不来,也学不来!
只能让司徒梣一个人从中周旋。
只能眼睁睁看着司徒梣一人牺牲,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她现在的位置。
没有人能够左右司徒垣辀未来的选择,除了小皇女司徒梣。
司徒柏在赌,赌两位同宗皇亲对于小皇妹梣儿到底有怎样的感情,赌到最后,翻盘的结局就是司徒柏有了相当的自由,而小皇女则终于有了能够期待着未来的可能。
赌到司徒柏完全没有预想得到的完美结局。司徒柏此前对于司徒垣舫和司徒垣辀两兄弟的印象仅仅止于两人与其父司徒江堇其叔司徒江蓝不是同路货色,知道两位同宗双生的兄弟要强出那两位为老不尊的长辈许多,可那毕竟是传闻,难说不是偏听偏信。但是司徒柏也只能在那一刻一场豪赌,因为没有退路,所以只能背水一战。司徒柏知道这对双生兄弟可以为了小皇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在司徒柏的印象中,这样的力所能及只能保证司徒梣安全离开紫轩宫而不被他人纠缠,根本没有预料得到,这对双生子心智超乎常人的坚毅,做事果决当机立断的将族内与自己意见不合的尊长通通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确实为司徒柏和司徒梣赢得了不少的时间,可是,与此同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司徒柏不得不重新估计司徒垣舫两兄弟的实力,能够这样果决的处理掉一切阻力的双生子,在不久之后那个要翻脸的未来里,自己和梣儿真的会是他们的对手吗?起初为了红颜可以一怒冲冠的除掉一切,那么之后呢?会不会为了争夺天下而对皇妹痛下毒手?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吧。
司徒垣舫也好,司徒垣辀也好,两人到底对司徒梣有着多深的感情?司徒柏不敢妄断。
直到现在,司徒柏寄人篱下已经数月过去,司徒垣辀对于司徒梣究竟是想要个怎样的交代,司徒柏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如果说当真是因为司徒梣的缘故,那么眼下司徒梣已经在他府中停留数月,要有什么动作也早该有了,不至于等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最初入住城主府邸时,司徒柏找了个借口同皇妹梣儿住在一处,就是因为十分担心司徒垣辀会步了司徒江蓝他们的后尘,但是令司徒柏惊讶的是,司徒垣辀想也没想就直接安排两位皇女住在了一处。
之后的举止就更加的符合礼数。司徒垣辀住得距离两位皇女仅有一墙之隔,但是司徒垣辀从来也没有在入夜之后踏入过两位皇女的房间。不但如此,司徒垣辀的举止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可以称得上是皇族司徒氏这一辈所有皇族子嗣中的典范。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其实司徒垣辀都完全不必做到如此程度。司徒柏和司徒梣每次用膳之前,司徒垣辀都会当着两位皇女的面儿亲自试菜,甚至连侍女们送上的各式果酒时令蔬果,通常司徒垣辀都不会让两位皇女独自食用,而是恭恭敬敬的将她们请到自己身边,与之同食。
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