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将整碗药汤灌入口中,随后用双手紧紧卡住自己的喉咙。司徒梣的身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面,不停的抖动着,药效如此猛烈迅速,超过了司徒梣此前的预想。但是,小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和胸口烦闷憋气的感觉,才是司徒橙真正在意的关键。只能报希望于那名医者没有诓骗自己吧。当日那医者说这药物虽然药性猛烈却并不十分伤身体,比起一般的药丸药粉都要好用得多,调养三日之后便一切如常,至少是在外表上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地方。但是要论调养,却要比其他药物用后惯常的三个月还要久上一些。
到底是要多久?
司徒梣对于久一些这样奢侈的需要十分头疼,一方面选择这副药汤的方子是因为不想要司徒垣辀察觉到异样,另一方面如果时间拖延得太久自己总是一副体虚气若的模样,以司徒垣辀日日与自己相对的情形来看,被看穿是早晚的事情。
大概需要六个月。
医者给出的其实是最好的预计,但是司徒梣脸色发黑的模样,让年纪轻轻刚刚从自家太公手中接过衣钵的医者实在无法开口告诉她,其实一般是需要八到十个月才能完全复原这样的真相。
苦涩。
不只是口中一丝残存没有咽下的药汤,还有更多的往事如同丝丝缕缕般的蛛网将司徒梣缓缓包裹其中,还有……则是房间中弥漫着的干涩的苦味儿。
司徒梣听那名年轻的医者说起过,这样的苦味儿弥漫开来,就意味着……腹中的胎儿已经渐渐的化为一滩脓水从自己身下排出。等到房间中再也闻不到这样的苦涩腥气……
痛!
司徒梣突然觉得身下涌出一片炙热!
“啊!”猛地翻滚,额角撞在了床柱一侧,司徒梣顿时晕厥过去。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入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不远处客房门外。
端着托盘的司徒垣舫跟在苑玥身后,托盘上用茶色布巾遮盖着的是一些吃食儿。自从回到蕴煌城之后,司徒垣舫的身份就变成了前江亭郡郡守苑玥的贴身侍卫,与没有恢复女装的司徒柏一起,每日跟在苑玥身后见机行事。苑玥脸上的面纱依旧没有取下,司徒垣舫和司徒柏都曾经数次提醒苑玥,若是带着面纱,就万万不要离开两人太远,否则,一旦出现状况,苑玥现在的身手,也就只能抵挡得住五六名壮汉,人数再多出几人,苑玥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出乎司徒垣舫的意料,苑玥的身形骨架,似乎都不是习武之人,倒是无意中看到了司徒柏与苑玥过招,才真让司徒垣舫对苑玥开始另眼相看。明明还生疏得很的招式,却异常的坚持,而且,苑玥的气势似乎别有一番风格,并不是师承司徒柏。
能文能武?虽说歆国自立国之日起便是男女一般的习字习武,但是终究男女体质有所差异,虽然朝堂之上善文者以女子居多,但是戍边将领仍旧是以男子为主。就比如说现在与延亲王自己的双生弟弟交战的镇国将军府齐氏一族,自齐氏扬名之日起便是男子当家,直至今日,齐府每一任家主都不知是计谋胜人一等,更是身手过人的将领。
司徒垣舫在进入房门的最后一刻略有所感的回头望向主卧房紧闭的房门。
那是延亲王司徒垣辀的卧房,只是,现在延亲王亲征,徒留下梣儿一人独守空房。
原本司徒梣是准备与返回的司徒柏住在一处,但司徒垣辀交代下来让司徒柏仍然做男装打扮,出于安全考虑,也是想要在自己不在城主府之时,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很多时候司徒柏或者司徒梣的身份不好出面的,现在便通通交给苑玥手上处理,城主府总管在一旁协助,倒也利落了不少。司徒垣舫虽然明白弟弟的用意,却也知道,如今一切的安稳都是出自苑玥还并没有触碰到辛秘的那部分。以司徒垣辀的敏锐,想必早已看出苑玥的过人之处,毕竟他与苑玥相识的时日更为长久,在梣儿的层层打压之下,想要为这名下人出身的女子护航,并不是易事,但是司徒垣辀还是做到了。
一声闷响从主卧房一侧的小偏房中传出,走在前面的苑玥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与司徒垣舫对视了一眼,去查探还是不去?司徒柏因为被临时被城主府的总管叫走的缘故,苑玥才会与司徒垣舫单独在书房之中停留到深夜见司徒柏仍旧没有返还,才不得不回到卧房之中等待。现在却出了这等事情,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司徒垣舫皱眉,但是并没有移动脚步,主卧里悄无声息,从窗外只能看到映照在窗纸上的烛影,闪烁不停。偏房之中的声响只有一声,便再也没有什么异样。
不对。
似乎今夜确实是有些地方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与昨夜不同。苑玥的目光直直的盯视着偏房门口,片刻之后对着司徒垣舫递了个眼神过去。苑玥从司徒垣舫手中接过托盘,司徒垣舫从衣袖之中抽出短匕,半挡在了苑玥身前。不是出自对于苑玥的如何关心,却是因为司徒柏自江亭郡返回之前对自己的托付。看得出苑玥即便现在不是司徒柏的女人,也总有一天会霸占司徒柏身旁的位置。既然司徒柏信得过自己,将苑玥完好的交在了自己手上,那么自己就没有理由,还给他一个满身伤痕的可怜女子。一切听凭苑玥的选择,但是司徒垣舫也决心不让苑玥以身犯险。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入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偏房。
梣儿!
倒在一地黑血中的瘦弱身影,是司徒垣舫朝思暮想了许久的小皇女司徒梣。而此时司徒梣下身的衣裙已经被腥臭的黑血尽数打透,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几乎听不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司徒垣舫一个箭步就朝着司徒梣奔了过去,将苑玥完全甩在脑后。苑玥自然也看到了房间内的惨状,连忙将房门紧闭,唯恐被有心之人发现。现在城主府中能做得了主的司徒垣辀不在此坐镇,若是被延亲王府的旧部发现小皇女身负重伤,那么后果……苑玥只觉得自己背上一道冷汗划过。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入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偏房。
“苑玥,去叫……”司徒垣舫出手稳住已经昏迷的司徒梣之后,立即回身向苑玥发话,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延亲王府家的旧部是否会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然后做出什么举动。司徒垣舫片刻之中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做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再寻个机会将那些无用的旧人统统灭口。司徒垣辀没有来得及清理掉的复杂关系,想必自己现在动起手来,要比他来得轻松容易得多。谁会想到一个区区贴身侍卫竟然能够知道许多王府旧臣的私密之事呢?用这样的把柄来威胁他们,算不上高明之举,只能是一时救救急罢了。
司徒垣舫略有惊讶,身后空无一人,明明刚刚自己还察觉到苑玥的呼吸凌乱,站在身后手足无措,竟然这么快就镇定下来。果然,司徒柏的好眼力,至少没有看错人。司徒垣舫心中宽慰,这种时刻能有个得力之人搭把手,总比她站在一边无动于衷或者慌手慌脚的要好得多。
蕴煌城,城主府邸,伙房一侧。
“幡儿,帆儿,快跟我来!”苑玥顾不得身份将正在熟睡中的两名粗使侍女从床榻上面一把拽起,大概是睡得迷迷糊糊,两个小姐妹只当做是睡梦中谁在呓语,没有立时便清醒过来,反而是想要翻身继续。苑玥无奈,双手齐出,捏向两女腰间,“哎呦!”两名侍女惊叫着从床榻上面醒来。
幡儿还在揉搓着酸涩的双眼,帆儿却已经看清楚面前的女子竟然是最近才刚刚从江亭郡来到城主府中的郡守大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布满了全身。这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夜深人静的,这位新任的郡守大人当真是色胆包天,竟然刚刚到城主府上不久就敢潜入侍女房中偷香窃玉!怪不得这位身姿绰约的郡守大人到了这般年纪还没有嫁娶良人男子,竟然是因为她喜欢女子!这时幡儿也看清了面前以面纱遮挡住颜面的苑玥,但是幡儿的反应要比妹妹镇定的多。
“郡守大人,深夜前来。”幡儿声音不高不低,但若是有人经过窗前门外,必然会听到里面有人交谈的声响。
“嘘!”苑玥一把捂住幡儿的嘴,“你们,到底还要委身在这里多久?难道你们想一辈子都当别人的粗使下人吗?”
曾经无意之中听城主府中的总管提起过幡儿和帆儿两姐妹的身世,苑玥当时只是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当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当年的乱世之中,像是两姐妹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自己还不是一样,自幼就只见过娘亲一人,幼时少不更事,常常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之后,逃回家中向娘亲哭诉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的保护,每每勾起娘亲的眼泪无数,却始终没有个答案。
战争,无论有着如何光明正大的理由,都始终是让百姓受苦的借口。
最后的太平盛世,竟然要以起初血腥残酷家破人亡为开始,如此往复轮回,当真有什么意义吗?
每次听闻那些千篇一律的身世之时,苑玥的心头就不免生出异样的感觉。这样不幸的经历,许多人都曾经经历过的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为什么,还会有无数人舍生忘死前赴后继?
就为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吗?推翻了一个所谓的腐朽昏庸的朝代之后,自己再身披龙袍得意洋洋的取而代之?
再一次将别人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苦难,用同样的手段同样的方式,推到那些无辜百姓的身上?
这样真的就是所谓的帝王之道吗!
历代帝王也好国君也罢,无不标榜自己是天命之人,天子神君,可是,又有几人真正的做出了符合天意的善行?
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苑玥却从来不曾见到过,倒是身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若说天地当真不仁,那么,一季又一季的五谷丰登,普天之下百兽的繁衍生息又要算什么?
没有天生注定的人下之人,有的就只是每个人私心中的那一处看不见的阴险歹毒!百兽同类为争夺王者之位确实常常互相吞食彼此厮杀,可是从未见到过互相奴役,又或者互相折磨。难道人比起那些未开化的兽类,多的就只是衣食住行的奢侈,还有相争无度的那颗肮脏的灵魂吗!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