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玥咬紧牙关,没有这个实力让现实中的一切改变,能做的,就只是在这样劣势的处境中,尽可能的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做些什么。
而现在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孙幡儿和孙帆儿两姐妹的祖上是名扬一方的医者,虽然没有名医杜氏那种整个江山都知晓的名气,但是始终要比现在那些沽名钓誉常常卖些万金油的医者厉害得多。而在歆国立国之后不久,孙家祖上因为当年在战乱之中曾经救治过前朝刖国的将领一事被人翻了出来,所以才会获罪为奴。当时因为怀有身孕,因此两姐妹的母亲没有被发配到遥远的北地苦寒之处戍边,而是留在了蕴煌城的城主府中成为了最下等的粗使侍女,并且这样的官奴永远不可能被赎身,也不能够在城主府中晋升成为活计相对轻巧一些的贴身侍女。正因如此,当年两姐妹的娘亲刚刚生下两姐妹不久,就不得不再次返回伙房干活,根本没有得到足够的休养,身体也渐渐虚弱下去。勉强将两个姐妹拉扯到十岁,教会了她们习文断字和医道的入门,之后不久就在两姐妹的放声齐哭之中辞世。
苑玥当然知道像是小皇女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声张的,因此自己如果夜半出门去延请医者,必然会惊动那些无事都会兴风作浪的延亲王府旧臣。不过,其实有些事情还是瞒不了别人的,比如现在自己的身份,比如城主府那个人老成精的总管,再比如,眼下这两个侍女真的跟着自己去了司徒梣那里。不管之后能不能有功无过,都会像自己当时一般,面对着非生即死的困境。以司徒梣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要瞒天过海。很难保证,司徒梣不会动手将所有得知此事真相的人通通灭口。死人,毕竟在大多数的时间里,还是要比活人保守秘密的。
赌一次!你们,敢不敢?
这是你们唯一能够抓得住的,脱离现在这样卑微身份的机会。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入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偏房。
孙幡儿满头大汗,全身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透,而另一边正在用药擦拭着小皇女司徒梣全身各处的孙帆儿全身发抖,似乎自己不是在炎热的夏月,反倒是在极寒的北地。两姐妹所学不同,姐姐幡儿用药时手法主要是热力催发,为内用,而妹妹帆儿常常是冷力由身体外部将药水逼入,只有冷药才能够不灼伤肌肤。
两姐妹低眉顺目,没有一人望向一旁正在将散落一地的衣衫,一件件穿起的司徒垣舫。一个贴身侍卫,而且还是郡守的贴身侍卫,深夜之中出现在城主大人爱宠的房里,并且衣不蔽体,这样的事情别说是直接看到,就算是听说,都有可能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两姐妹从小便是在城主府中长大的,对于什么事情应该保密,什么时候连看都不能看,早已心中有数。
而且,两姐妹背对着司徒垣舫暗中对视了一眼,这件事情绝对要带到棺材里面去,别说是和别人提起,就算是两姐妹自己,也绝对不能将此事公开摆到桌面上说。现在姐妹两人唯一的依靠就只有站在一旁,协助两人换水传递东西的郡守大人。是她将自己两人带到了这样的境地之中,除了她,再也没有人,是姐妹两个的依靠。
司徒梣的脸色依旧是苍白如纸,但是,司徒垣舫将手指搭在司徒梣的手腕上时,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脉象变得渐渐有力,不似刚刚一般仿佛时刻都会从这个世间离开。
转头看向苑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但是,有外人在场,司徒垣舫一穿戴好侍卫的衣衫之后,并不够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两名女子身上的衣衫司徒垣舫十分熟悉,侍女,是府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只要梣儿眼下转危为安就好,没有必要,自己压不住气立即便暴露了身份。原本司徒垣舫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司徒垣辀很快便会得知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苑玥会有这一手,简单的将此事化解开来。能够在入府时间如此短暂的情况之下,就知道身边的人到底擅长些什么,苑玥,你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另有隐情?
知道司徒垣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苑玥并没有立刻转身与其对望。不难猜测司徒垣舫现在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粗使侍女竟然会是精通医术的医者?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吧!而且,司徒垣舫眼下来到城主府中的时日不过区区几日而已,就算再熟悉,也不可能熟悉到每一个人身份来历的地步。十有八九,司徒垣舫会觉得这对孙家姐妹会是自己的心腹,不过,如果这样的误会最终能够搭救她们姐妹一命,那么自己也没有立即便戳穿的必要!
只是,眼下这两名侍女在天亮之后,就不会再回到伙房去了,从今而后就要跟在自己身边,真正的成为自己的心腹。否则,等待她们两人的会是什么,想必不用说,她们也会知道!
苑玥心中微微叹息,若不是事出突然,自己怎么也不想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可是现在,也就只能,听凭天意了吧……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深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不远处客房。
“苑玥,你可是想清楚了?”司徒垣舫声音中的一丝淡然响彻在司徒柏耳中却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什么想好了!开什么玩笑!苑玥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情!司徒垣舫的目光蓦地变得深沉,转头望向司徒柏时充满了不用言语也表露得一清二楚的警告。
身为阶下囚却没有半丝身居人下的自觉,司徒垣舫在不再掩盖自己表情的同时也略微生出一些无奈,能够容忍自己这样放肆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位曾经的“五皇女”吧。恢复了男子装扮的司徒柏,自然也就在同时失去了五皇女才能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势,但是相对的,也同时拥有了从来未曾拥有过的自由。卑微的身份,要好过随时随地可能丧命的如履薄冰,所以,现在的你已经太过放松警惕了,不是吗!
“我……”苑玥开口的同时,左臂被司徒柏扣住,不知司徒柏从何处而来的一股蛮力,将苑玥瞬间拉扯到了自己的身边。
司徒柏上前一步,将苑玥和司徒垣舫的目光阻隔开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决不允许她身陷险境。”司徒垣舫挑眉的同时,站在司徒柏身后的苑玥同样挑起眉毛望着有些陌生的司徒柏。司徒柏不是这样的人,司徒柏应该是那种什么事情无论大小都始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人,应该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要身边的人去操心去分担,自己只能等待着最后结果然后默默接受的人,应该是那种无论面对着怎样的命运都无法挣扎出离的无力皇女。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不是这副字字珠玑的模样,不是这副似乎能用自己的肩膀抗下所有的苦难的坚挺男子。这样的司徒柏,让苑玥十分陌生。
明明司徒垣舫和司徒柏两人是在讨论自己的命运,偏偏自己却被他们两个人排除在外,这算是什么场面!司徒垣舫看得很准,自己确实不是什么主子,因此这样的安排,自己也无可挑剔。但是司徒柏,那个现在连起身都虚弱得需要别人扶持的女子,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站在这里为我强出头!
“这些与你无关!”苑玥话一出口,不知是转过身来的司徒柏,就连猛然抬头的司徒垣舫看向苑玥的神情都有些僵硬。苑玥推开司徒柏挡在自己与司徒垣舫之间的手臂。司徒柏,今夜,我不受你的好,是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亏欠。不想承你的情,也不想接受你的好意,这样的拒绝并非是我不想有个依靠,只是,现在的我,无法带给你任何相应的回报,自然也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对我好。若论主仆之意,当我成为江亭郡郡守的一刻起,从我坐在你身边,你却站在我身边的一刻起,主仆之情不过是一句笑谈,可是,当时事出突然,你我均是措手不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论私人交情,那日承你搭救之情,就已经是我苑玥欠了你,负了你,无论你的好意也罢,还是另有所图也罢,事实摆在面前,你卧床不起的每一刻都是我对你的亏欠。那日所有你为我流的血,总有一天,我要一丝不差只多不少的返还给你。
也许人与人的牵绊,就是我与你之间的这种,越来越多的琐事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紧紧的捆缚在了一处。最终时光荏苒,再也无法分离。可是,我却并不情愿这样。
曾经,夜夜将我锁在怀中用自己温暖我的男子,他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胜过今日的你我,可是最后,又是如何?你不是当日的那个他,我却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苑玥。抛开的那段刻骨缠绵的回忆,也就是我抛开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温柔的,温驯的,拥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子,早已在那年冲天而起的火光中,连同那张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面容,化为不堪回顾的惨白过往。
如今虽然徒留下这个名字,可是,同样的名字下,早已是另一颗不同的灵魂。
谁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无法重新来过?呵,我却偏偏不信。
所以,司徒柏,你,或者任何人,都不要再靠近我。就当做,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活死人,罢了。
“苑玥!”司徒柏气得全身发抖,“什么叫做与我无关!”眼眶微红,除了小皇妹,司徒柏从来不曾主动靠近过哪个女子。以前司徒柏在锦鸢宫时日日扮作女子,可是当时一言一行都要在小皇妹和母妃的眼下,再者说来,宫中的女子无外乎除了女侍就是些庸脂俗粉的嫔妃,司徒柏不屑与她们往来。现在终于有个女子是司徒柏自己愿意抛下一切去信赖和关心的,没想到为她所做的一切,到了最后,竟然到头来就是这样一句丝毫不知感恩的回答。当真是让司徒柏寒了心。苑玥,你是看不起我这个藏身在皇妹身后的废物皇子?还是在你看来,那个已经成为废人的司徒垣舫比我更加让你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