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十分放心司徒垣舫与苑玥的接触,但是不得不承认,司徒垣舫与苑玥一起的时日越久,司徒柏就觉得心中越是委屈憋闷。仿佛是将自己最心爱的珍宝拱手送人一般,明明知道就算司徒垣舫对于苑玥有什么想法,也根本不可能付诸于行动,但是司徒柏还是常常抽出身来陪伴两人。似乎是不自觉地,不想看见苑玥与旁的男子独处。可是,这样的心态,连司徒柏自己都觉得有丝奇怪。这算什么呢?明明小皇妹说得清楚得没法再清楚,自己就是要以苦肉计的方式将苑玥留在身边就可以,因为小皇妹看出苑玥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让自己趁着她没有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之前,先用尽一切手段将她弯向自己这边。无论是替她挡剑也好,挡箭也好,还是用自己不时裸露出一些的身体也好,只要自己将她成功的笼络到掌心中听凭小皇女的摆布就好。明明是逢场作戏的前提,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然会真的产生了……
所有的关怀,靠近,心动,都不再是刻意的虚伪。
到底这样做,是错,是对?
深吸一口气,苑玥无暇顾及一旁有些惊奇的司徒垣舫,事已至此,自己说个清清楚楚也好,不然,以自己和司徒柏这样的进展,似乎有些东西,从最初的那一刻起,就逐渐开始滑向了自己并不想要看到的那个结局。
“因为你没有那个资格!”苑玥开口之后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利刃插入司徒柏的心头。蒲鸩,苑玥腰间的蒲鸩剑,也许,还没有她的话来得字字都带着剧毒,每一声都让司徒柏伤透了心。
“躺在主卧房的那个女子,是你的亲生妹妹,才是你真正应该去保护的人!她一直站在你身前,迎着所有风雨,为你挡刀挡枪,现在她倒下了,手无缚鸡之力,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你无法代替她去承受那些痛苦,又无法完成她每日要操劳的事情,更不去守在她身边,你站在这里,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另一个人,我且问你,你安得到底是什么居心!”司徒柏,说到底,那个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小皇女才是你的亲人,她对你的好,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也许你们的母妃生前给予你们的照料和保护,也抵不过现在司徒梣对你的心意。只是,太过繁多的得到,让你早已忘了她的无私。人都是自私的,得到手的,永远没有没到手的那样东西新鲜有趣。她对你,你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说什么我身陷险境?”苑玥冷然笑道,“从将我带回城主府之时,还有哪里不是险境?现在我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应该做的事!小主子卧病在床,城主府真正的主人就算一心向着小主子,也是鞭长莫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若是延亲王府的那些旧臣发难,要小主子交出手上的权力,只怕你我面对的就是两日之内被赶尽杀绝的局面!现在谁能替小主子坐稳那个位置?是你,还是他!”苑玥用手一指默不作声的司徒垣舫,“司徒柏,我今日尊称你一声主子,是因为你身份显赫,但是以你现在的才能,真的坐得稳小主子所坐的位置吗?至于他,换了这张颜面,不代表他身上就没有其他的破绽!你现在就可以问问,他是否敢出现在所有的故人面前!”再完美的易容也是有所破绽的,因为改变的只有那张脸,灵魂却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如果真的不想再被曾经的过往纠缠不清,那么要做的易容其实不只一张容颜,还要彻底遗忘那个不想回忆的自己。失忆?似乎诗意,却是万里无一。
司徒柏,并非我不想接受你的好意,只是,这样的局面,你让我要如何去面对你?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可是,如果我不去面对,那么你和司徒梣要怎么办?身体刚刚恢复却仍旧不时咳血的司徒垣舫要怎么办?那些跟随城主大人身后浴血奋战的兵卒又要怎么办?
司徒梣的位置掌握着整个蕴煌城所有运进运出的粮草物资,这样的位置无论责任如何,都始终会有无数人明里暗中的想要出手。可是,这样的位置,无论谁坐在上面都相当于直接掌控了蕴煌城的命脉。因此司徒垣辀才会将司徒梣放到这样的位置上,为的就是用这样至高的地位,在他不得不离开蕴煌城出征之时,保护好司徒梣的性命。
用心良苦,却并不是毫无破绽。
因为一旦司徒梣的身体不堪重负,这样的地位,就成了她的催命符。
夏月中的雨总是来得格外的急迫。
当苑玥一席话结束时,司徒柏的脸色已经如同窗外突至的冷雨一般,变得毫无温暖。
苑玥心中一声叹息,司徒柏,你可知道,乱世之中,原本就是没有多少温暖可言的。
有时第一眼看错的那个人,之后无论怎样的亲近,都不会成为最终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再舍不得,也还是得放手。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天意。
歆樾十九年,夏一月初,深夜,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旁不远处客房。
“我……”司徒柏恨恨跺脚之后,拂袖而去,只留下脸色有些泛红的苑玥,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垣舫。苑玥心中刚刚突然升起的烦躁现在全部灰飞烟灭,彻底的冷静下来。目光一直追随着司徒柏远去的背影,知道司徒柏迅速离去的背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出分毫轮廓,才默默的将自己的视线收回。红润变成了一丝略微懊恼的苍白,自己,最终还是伤了这个男子啊……其实司徒柏并没有自己口中肆无忌惮说的那么没有用,如果换了司徒柏坐上司徒梣的位置,那些钱财粮草之事,司徒柏只会比司徒梣做的更加稳妥。可是,现在司徒柏不明白,现在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当着众人面前一展抱负的时候。司徒梣久居这个位置,安全无虞,是因为有些司徒垣辀直接的保驾护航,可是司徒柏呢?谁能够挡在他面前,去面对那些难缠的各路关系?而且,司徒梣之事因为和司徒垣辀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的缘故,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延亲王府的人,可是司徒柏算是什么?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妄想插手蕴煌城的命脉之事,就仿佛是整个歆国一等一的酒楼的掌柜,现在竟然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街边的乞儿在掌管,听上去又是多么的不可理喻之事!别说是时时刻刻关系到前方出征的将士的生命的粮草,就算是蕴煌城中一个小小的府库现在也是极为重要的所在,绝对不会轻易就被交给不相干的外人打理!
司徒柏,说得难听些,现在是我苑玥自不量力的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妄图在小主子身体不适之时驾驭这个此前根本不可能被触碰的高位。但是话说回来,别人可以这么看我,以为我势力,以为我攀高枝不择手段,以为我为了爬上这个位子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下高台不给好脸色看,以为我苑玥是有多么多么的卑鄙无耻见利忘义,但是你司徒柏绝对不可以!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这个位子是最接近蕴煌城权力顶端的位置,一个主城的顶端,与一个国家的顶端能有多大分别?无不是许多人伸长了脖子心心念念就算是做梦也想要坐上的位置。荣华富贵歌舞升平的日子,你司徒柏确实是看得够了,看得腻了,你是看不上眼那些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了!可是别人呢?你从小就长在深宫之中,你根本就没有见识过外面庶民的生活!你以为朝中的众臣就是歆国富甲一方的人吗?你以为他们身居高位就会对自己的位置十分满意吗?你以为朝堂之上的互相倾轧在民间的普通百姓之间就不存在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庙堂之上的一个站位,都可以争得头破血流,你看惯了这些便以为只有极致的荣华才会勾引人堕入歧途吗?呵,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没有见过的,你没有了解过的事情太多了!你以为天下大治就是轻徭减税,就是开仓赈灾,就是一国之君迎娶新人之时的皇恩大赦吗?何其可笑!
你见过多少民间疾苦?你知道我和娘亲之前居住的老街上为了两个铜子,三人丧命的惨烈吗?两个铜子,只能买到一个烧饼,连碗热水都没有!你知道整个歆国最大的歌舞坊熙楼中每年有多少侍女因为打碎了一个名贵的茶碗就要被送到中间的舞榭亭台中被虐玩至死吗?你知道一个区区的江亭郡郡守都敢于征集民夫为自己的家人修建家族陵墓,然后为了不走漏风声再将那些民夫通通活埋吗?司徒柏,这就是你在不久之后的未来,要亲自接手的歆国江山,民不聊生,伦理崩坏。
你大概还不知道各地的起义军已经被收归一处了吧!
你大概还不知道有人打起了若干年前那个被你们司徒氏取而代之的前朝后裔的大旗,正在不远处的槿翳城中招兵买马吧!你大概也不知道外面的民怨民恨有多深吧?
司徒柏,如今这个随时可能会丧命的位子,我来替你坐!坐到我死或者司徒垣辀回来!
司徒柏,如果不是因为我欠你救命之恩,也许,连我这种觉得生无可恋的人,都会到槿翳城中的那面大旗之下,与那些有识之士歃血为盟!
说到底,若干年前前朝刖国的覆灭仅仅是因为末位的君王昏庸无道淫乱后宫,皇嗣全部是几岁的黄口稚童不足以维持朝政,否则,轮得到你们司徒氏的人来统领中原腹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