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郡守在到任的第一日里便陆续放出了在郡守府中的密室里关押的无辜百姓,不用说这些人都是被前任郡守陈操用种种借口或者威胁诱骗和强抢到府中的美人儿。第一批解救出来的美人儿几乎清一色全部是貌美男子,有老有小,上至六十花甲的白发老翁,下至刚刚成年的十六少年,全部赤身裸体的被关押在两间客房中。据这些人说,平素里,每隔一两日,前郡守陈操就会派侍卫来从里面胡乱抓两三个男子出去,出去的男子有一些能够安全返回,但往往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另一些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偶尔有几次这些男子群情激奋揪住侍卫责问他那些不见踪影的人去了哪里,侍卫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十分不屑的告诉他们说那些人都被郡守遣返回老家去了。回老家?很多人原本就是江亭郡生人,回老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也就是说那些一去不回的人通通都葬身在不知何处。大抵上是受不住前郡守的残忍手段,被折磨致死又或者不愿再受这份屈辱,自行了断。
新任郡守的随行侍卫都是从蕴煌城的城主府里抽调而来的得力干将,见过的世面当然要比一般人多得多,但是亲眼看到这么多被囚禁的男子之后也觉得心寒。这些男子大多身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咬痕,还有一些则是干脆被人用烙铁烙印了纵七横八的伤痕。这些伤痕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却根本不可能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说这些都是前郡守陈操的师爷陈操的小舅子给出的主意,说是这样烙下的屈辱就是永生永世也无法去除的,就算这些人侥幸逃脱又有什么用,被烙上这种家养牲畜才会有的烙印,一看就知道是曾经被人玩过的,谁也不会再真心接受他们。有着这种烙印的人,就算是歌舞坊也不会收的,最后只能流落到最低等的烟花柳巷中变成人人欺凌的破烂货色,众叛亲离,横死街头,就是这些人最后的结局。用这样的手段来威胁别人屈从在陈操的淫威之下,如今陈操之事被揭穿,那师爷自知罪孽深重,在前郡守陈操被收押的同时于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在这之后解救出来的百姓却让很多侍卫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不是身体上面已经有了残疾,便是被折磨得疯疯癫癫。多数都是貌美的年轻女子,不是少了一条手臂,便是断了一条大腿。就在这些女子被关押的密室隔壁的房间里,侍卫们发现了许许多多用瓷罐子装着的残肢。位于房间中央的宽大台面上还放着一具完全由断肢缝合而成的所谓的完美的女体,只是颈项上面没有头颅。据那些女子所说,每一次郡守都是亲自到密室中挑选女子带走,带走之后命人将她们绑在木柱子上,而后亲自动手将被他看中的部分用刀从女子身上取下。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们,而且每顿都是有鱼有肉,并且平时也都有侍卫在密室门外看守,唯恐这些女子出了意外。女子中被郡守陈操糟蹋过的其实并不多,只有三四名而已,却大部分人都是少了一些肢体,变成残废。
最后一间密室,司徒柏没有让苑玥亲自进入查看。司徒柏自己也只是极快的看了一眼之后就火速离去,留下数名侍卫将最后一间也是最小的一间密室从外面彻底封死,而后点燃了熊熊烈火将全部的密室化为灰烬。在苑玥有些疑惑的神情中,司徒柏几乎是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别去!”话音未落,点燃的密室中浓烟滚滚,伴随着冲天而去的黑烟和恶臭扑面而来。司徒柏一把捂住苑玥的口鼻,自己将口鼻紧紧压在苑玥肩上。苑玥不知道密室里面藏了什么,只是从密室里面传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和类似于野兽的咆叫声让所有人知道,最后一间密室中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活物,至于到底是什么,看样子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苑玥,如今每日以薄纱覆面,江亭郡新任郡守。
歆樾十九年,春一月末,蕴煌城,城主府邸,司徒梣书房。
“为什么不是我?”司徒柏对于小皇妹让沐炤成为新任的江亭郡的郡守颇有些想法。
“为什么会是你?”司徒梣挑眉笑道,“这个江亭郡的郡守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你!”
“皇姊觉得江亭郡的位置如何?”司徒梣明明知道司徒柏是回答不出来,于是又接口道,“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蕴煌城形势危急,那么,即便是江亭郡如此重要也会被丢弃不理,想必皇姊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但是,就算是弃子,也绝对不可能让郡守逃跑,否则郡中必然民心大乱。说句实话,一旦江亭郡有难,只怕也就是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刻,一郡一地的失陷已经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哪里能抽出兵力增援?”
弃子吗?
司徒柏不愿意去回想江亭郡百姓期待又绝望的神情。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皇妹说的没有错。如果时局稳定,那么江亭郡距离蕴煌城如此之近,当然会依靠主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若真的像是皇妹所言,有朝一日被逼入绝境,那么,除了主城蕴煌城不能弃之不顾以外,任何郡县都可以被轻易的抛下不管。有舍才有得,这样简单的道理司徒柏当然明白,可是,明白却不等同于就狠得下心来置之不理。
两位皇女较量的结果,最后苑玥成为了江亭郡的新任郡守,而司徒柏“女扮男装”从旁指挥,至于前任郡守陈操的生死,小皇女司徒梣根本就不在意,一句话打发了了事,收押之后全凭新任郡守处置。
“司徒柏,你真的要跟着她去?”
“是。”
歆樾十九年春二月,江亭郡,郡守府邸,南书房。
“炤,这样做合适吗?”
面对着再次跪在自己面前如今却已经贵为郡守的侍女沐炤,司徒柏心中却有着微微犹豫。纸面上沐炤行云流水的字迹,比此前在城主府邸时自己无意中看到的有着明显的长进,更让司徒柏惊讶的是,沐炤每日公务繁忙,竟然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习字,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司徒柏原以为一个侍女,无论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出身,即便再如何尊贵荣宠,如今落到了这份田地也只能随弯就弯,虎落平阳被犬欺,樯橹之末又能有多大的造诣。如今看来,那不过都是世间平常人所做,而自己无意中遇见的这个女子确实是个异数中的异数。
只是,这样的异数,却也有很多时候会让司徒柏觉得有些为难。沐炤在司徒柏眼中是一个十分矛盾的女子。每一次沐炤的视线落在朝飞昔归的飞禽走兽身上,落在郡守府邸中的莲池里欢快游动的锦鲤身上,甚至落在一只偶尔从小路上飞过的小虫儿身上,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暖的笑意。曾经亲眼看到过沐炤给受伤的小动物清洗伤口然后涂抹伤药的情形,让司徒柏不得不被沐炤的温柔所吸引。温柔,善良。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流露出这样无可挑剔的仁慈和善心。甚至很多时候,这样的温柔会让司徒柏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样柔弱的女子是司徒柏从未见到过的异类。
紫轩宫中不会存在这样的女子。能够走进那个华丽宫殿的女子,几乎都是在氏族中已经颇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残酷斗争,然后带着一定要得到贵人恩宠的那份功利之心进入宫中,每一步都是踏在别人的头顶肩膀上向上爬。嫔妃如此,女侍如此,甚至皇族子嗣更是无不如此。为了向上爬,什么人都可以损人利己的利用,都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进宫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注定了有些东西要从心里摒弃干净。第一项,就是善良。善良?司徒柏苦笑不止,在紫轩宫中,善良就是愚蠢。你的善良会被所有人当做软弱可欺,二皇子司徒枟善良仁慈,年少八岁病到只剩下一把骨头,可是为了灾民,还是常常跪在观中祈福。甚至将自己原本就不多的赏赐全部换成了银钱,分发给逃难到都城中的灾民,设棚施粥数月。就是这样一位皇子,最后却落下个什么下场?宫中传言甚多,司徒柏和司徒梣居住的锦鸢宫位置偏远也还是依稀听闻,那位二皇兄被宫中有权有势偏偏没有子嗣的妃嫔们拉去糟蹋蹂躏,甚至有些传言难听至极,据说司徒枟因为幼年的不幸早已不能人事,因此才会格外宠幸同为男子的琴师惊鸿。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温柔到让人怦然心动的女子,却有着最心狠手辣的杀伐果决。沐炤一次呈上的文书上面竟然用朱砂笔写有十个猩红色的名字。这些名字中,除了陈操的名字和其身后为虎作伥的师爷们的名字对于司徒柏而言,有些熟悉,其余全是司徒柏闻所未闻的陌生人。
面对着完全出乎意料竟然跟着自己一同来到江亭郡的主子司徒柏,苑玥郑重其事的缓缓点头。当日苑玥端着时令小食儿进去正巧听到司徒柏向司徒梣要求到江亭郡去接替陈操之职,而当时,苑玥只是觉得司徒柏这样做不过是一时被江亭郡的惨象所打动,如果司徒梣一时半会儿拖延下去不马上答应下来,那么,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过了三五日,在司徒柏心中自然而然也就淡忘了。皇亲国戚也是人,即便高高在上,但是也终究有些恻隐之心,没什么好奇怪的。一时的感同身受,一时的为民请命,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最多也只是说明,司徒柏心中还是有着一些对于庶民的善意罢了。苑玥也知道,如果司徒柏不是身居高位的权贵,那么,也许自己对于他的观感也许会好上很多。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太多太多的过往说明,那些自命不凡,与生俱来高贵血脉的世家子嗣,往往是最不可信赖的人。
心慈手软。这是苑玥对于司徒柏的第一个印象。早在司徒柏搭救苑玥的当日,苑玥就已经彻底明白,这个伸出援手的“大小姐”是个自幼便被保护起来的珍宝。司徒柏眼角眉梢不时流露出的愁思心事重重的模样都被苑玥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苑玥大概能够猜得到,司徒柏并不是对于世事冷暖毫不知情的世家小姐,应该已经是经历过一些风霜洗礼的人。只是,真正能够让司徒柏长大成年的那些风雨,还根本不曾到来。原因简单得很,因为那个能够保护司徒柏的人,其实一直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