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那个人有天都会离自己而去,那么就像一个人的左手竟然会背叛他自己的右手一样不可思议,也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司徒柏,你要静下来。
沉默。
司徒柏,你是早就知道了什么?还是,我自己露出了没有注意到的马脚?
“你习字不久,对吧?”司徒柏费力牵扯出的一丝笑容,在苑玥眼中突然生动起来,苑玥的思绪突然被司徒柏简单的一句话调动起来。不知苑玥突然想起了什么,只是蓦地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缓缓点头。
“如果是先天不足,那么你应该早已习惯了用动作清楚的表现你想说的事情或者想要的东西,但是,你从来没有过手舞足蹈的情况。反而是字字工整的书写。”司徒柏也微微笑起来,其实自己也是在昏昏沉沉中猜想着一旁嘱咐苑玥的医者,一边说一边写的模样,才突然意识到苑玥的举止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么,在你学会写字之前,不动声色,又要如何与别人交谈?”司徒柏在苑玥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来,拉着苑玥坐在自己身边。也许今日挑明了一切,明日此时,她就会悄无声息的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吧。司徒柏心中有些不舍,可是,却并不想要因为自己,连累了她丧命。小皇妹梣儿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她既然可以开口让自己对苑玥动手,自然已经将此事摆上了日程,就算自己能够拖得了一时三刻,也无法天长地久的拖延下去。小皇女的耐心有限,自己比别人要了解得多。挑明了她的秘密,无论出于哪种考虑,她都一定会离自己而去吧……
苑玥挑眉,随后笑容扩散开来,有一些脸红。是啊,自己没有想到这里。
“要走还是要留,你……”司徒柏一句话未尽,突然胸口一阵发紧,哇的一口竟然呕出不少血来。
“没事,没事。”苑玥脸色大变,司徒柏反倒过来安慰她,“没事,只是一时堵得上,过会儿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苑玥没料到自己对司徒柏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句,司徒柏也惊讶得费力的抬起头望着她。“大小姐,我去把医者找回来……”司徒柏拉住苑玥的手并没有因此松开。
“你……”一丝不解的看向面前的女子,这是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吗?司徒柏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此刻确认了她的身体无碍之后,顿时觉得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没必要揭穿这件事。”鬼使神差般的开口,“只有你我时,如果你想开口,就不必再提笔书写就好。”
“苑玥。”终于决定还是告诉他,这个名字。如果因为出身会被嫌弃的话,那么自己也无话可说。但是不知为何苑玥闯定了司徒柏不会再有天知晓自己曾在歌舞坊充当侍女之事感到厌恶,理由十分简单。就因为司徒柏是皇族子嗣,生来便处处高人一等的皇族子嗣,任何庶民百姓都要仰望的存在。在他们眼中,所有人应该都是卑微的。
“紫苑花的苑,神珠?”名字中似乎另有一番意味,可是现在一时之间司徒柏也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谜底。
苑玥挑了挑眉,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解读自己的名字。此前虽然也有人解读过,却并不是这样的形容。
第一个解读苑玥名字的男子是楚飒,关于苑玥的名字,楚飒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两个字。
心意。
苑玥是在楚飒身边很久之后才发觉,身边的这名年轻男子,有着与众不同的思维。只是,当时的苑玥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那些林林种种的细节。却是在自己离开楚飒许久之后才开始渐渐醒悟过来,而所有的回忆都格外清晰,仿佛一切就刚刚发生在昨天,根本不曾走远。宿命,或是劫数,苑玥并不想要真正的知道。
解开一切对自己又有什么改变呢?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可能被原谅。如果,那日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场误会,那么,自己又要以怎样的立场和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恳求他的原谅吗?似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一句话不说,也好过开口便是低声下气的求饶吧。那么,是装聋作哑吗?似乎也不是,明知道自己有错的话,以苑玥的性格是一定会说出口的,没有办法弄虚作假。如果并不是自己误会,而是当时的情况确实就如同自己看到的一般,那又会怎样?这样的一个人,是自己愿意接近的吗?答案一目了然,否定到不能再否定。险恶的用心,华丽的外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子或者女子,由始至终都是苑玥再厌恶的那种人。
苑玥一直觉得,每一个人存活在世上,都是格外的孤独。一个人呱呱坠地时,没有相熟的人陪伴,却在降生之后马上就得背负着别人的各种期望,哪怕是不堪重负,也很难推脱种种责任和负担。一生一世长则五六十载,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便不幸夭折。等到离去之时又是独自一人,根本没有人陪伴。即便世间伴侣再如何长情,又能怎样?死生相隔之后,不过数月,常常便是一顶红轿,便去了另外的屋檐下,便去了另外一个人的床榻上,从此之后便是再无关系的两个人。无论曾经有过如何至深至纯的爱恋又怎样,人走茶凉,人死便是一时灯灭,再也不可能回头的那一刻,两人天高水远。人世间又有几对儿真爱人,能够死生相随,携手黄泉,不过都是说书先生口中期待着幻化出的完美爱恋。
正是因为这般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伴另一个长久到所谓的天长地久,因此苑玥觉得一个人可以欺骗任何人,却惟独不能欺骗自己。与他人相处易,却是自己独处时最难。问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在一个人处于绝对静寂的状况下全心全意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十有八九都会分心旁顾去做一些别的事情。并不是之前老人们常常说起的玩心重一类的话语,其实只是人无法安心的面对自己。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永远都只能是自己。
楚飒是苑玥眼中的另类。楚飒的安静处之让苑玥见识到从未有人能够达到的极静。即便是苑玥坐在楚飒怀中听他一字一句的讲述那些繁复的古籍,也会常常觉得楚飒的心并没有放在古籍身上,也并非放在了自己身上,反倒是常常处于一种忘乎所以的境界中。陷入极静的处境之中,出声的讲述其实只是附带的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并非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了些什么。永恒的思考之中,不知天地为何自己为何身处何处。常常是数个时辰之后,楚飒醒来之时,从讲解中停滞,而苑玥已经入睡很久一段时间。
而这样的男子,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同时,却被苑玥发现了不可告人的隐秘。
完美的假象骤然撕扯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痕。
从此苑玥便打定了主意,不会再相信自己双眼见到的任何表象。与其去那些别人故意展现对外的假象,不如去看看那些别人藏着掖着的辛秘,一个人越是不想要别人知道的事情,其实才是这个人最真实的自己。
就像苑玥自己,再次遇见主动靠过来的善意之时,却首先选择了回避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想因此再被别人挑剔自己。曾经有过的一切,虽然对于苑玥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却也并不是见不得人。因为问心无愧,苑玥仔细想过前因后果,虽然自己有些地方做的不尽如人意,可也从不曾有过恶意对人之心。这样的自己,一再被人挑剔,未免有些活得太过辛苦了吧。
那个被藏起来的才是真正的自己,脆弱,柔软,同时相信自己不伤害其他的人也必然不会被别人所伤。那个藏起来的自己,早已毁在了两名漂亮的女子手中,毁在了那个承诺要迎娶自己过门的男子冰冷离开的脚步声中,毁在了自己远远看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虐杀中……那个需要别人疼爱,需要别人的肩膀,需要别人的温暖,才能站立的女子,早已烟消云散在每一个足以致命的攻击下,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别人面前。
站在司徒柏面前的苑玥,换了面孔,换了身份。曾经这一切都是假的,如今这一切通通成为现实。
“留在我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如果……现在的你还不讨厌我的话。前半句出口的同时,司徒柏立即后悔,更后悔的却是,后半句自己没有底气说得出口。
从最初的那一刻遇见起,两人便是彼此隐瞒相处到如今。只是,同样的选择之下,对于司徒柏而言却更加觉得自己是有愧于苑玥。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又体弱多病,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隐姓埋名的生活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乱世之中无依无靠,想要独自存活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何况,苑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许早已杳无音信的消失在了红尘阡陌之中,世事纷繁,就算寻到了那个人又能够怎样,那个人可还会是当年的那个旧人?是否还有着当年的那颗心?只怕是谁也难说了吧!苑玥并不知道,其实她早已在睡梦中透露了自己的秘密。每当司徒柏想起此事,当不自觉地会流露出一丝笑意,一个能够通过小皇女司徒梣法眼的女子,竟然会在睡梦之中不停的嘀咕着别人的名字,以至于早早的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而自己,却由始至终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告诉苑玥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苑玥留在自己身边,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凶险。林林种种的麻烦,时时刻刻处境的艰难,都会让一个并没有亲密关系的陌生人迅速退出自己的生活。女侍也好,侍卫也好,陌生的商旅也好,相熟的玩伴也好,这些人司徒柏的生命中,都只是一闪而过的流星而已。从没有多做过一次停留,也从未有人尝试着走近司徒柏的天地中。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即便从小到大司徒柏的床榻上始终都有皇妹的陪伴,可是每夜从睡梦中不自觉的想要靠近想象中的温暖,希望得到梦寐以求的依赖时,得到的都是冰冷的触感。司徒梣常常会在很晚才从书房中回到寝宫,可是,每一次都会早早的离去。如果不是床榻上曾经出现过她休息时留下的痕迹,司徒柏很难真正确认这位皇妹在自己身边停留过。总是,格外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