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拍楹,现在人在何处?你们有谁那夜之后还见过此人!”司徒垣辀皱眉,那名没有领赏兵士那夜一定是安全回来了,应该是和大家一起返回大营之中,只是现在为何会消失不见踪影,故意缺席赏赐?难道他也像严睇偐一样因为雨天路滑摔得十分不雅,所以才不敢现身吗?
“回禀城主,我今早还看到社拍楹。”两人从人群之中齐齐走出,自称与社拍楹住在同一处营帐之中,今早接到侍卫传来的消息说城主大人要论功行赏之时,社拍楹的脸色便有些不对,事实上那夜天色即将破晓之时众人才返回壬字营,当时社拍楹就一路上左右观望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而两人问他,他只说要小心后面有追兵,并未言及其他。
“列队之后,社拍楹说自己那夜着凉,在雨中又没有遮掩,因此胸腹着凉,去……去茅房一趟。”两名壬字营精锐心说,城主大人正与一种将领把酒言欢,自己两人却要口出恶言,说这种影响食欲的下流猥琐之事,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只能实话实说。
司徒垣辀面色有所缓和,也对,那天夜里还是准备不足,应该给返回营中的众人备好热酒热汤冲冲寒气的。虽然是夏月,但是下雨之时毕竟潮湿寒冷,何况这些人又在大雨中呆了一整夜。
“那就等一等。”
领了奖赏的壬字营精锐刚刚离开,就有随军监管粮草军备的典士一路小跑进了主营帐,脸色有些慌张。
“林荇,什么事情如此慌张?”难道是主城城主府沐炤那边的供应出了什么问题?
“回禀城主大人!”林荇一脸大汗,刚刚清点那夜偷袭所用的特制圆盾,发现竟然少了一只!这可不是寻常之物丢了就丢了,还可以再添。圆盾是特制之物,数目有限,林荇与这些东西常年打交道,自然之道打造这种圆盾的耗时,只怕抵得过普通圆盾三到四个的耗时了。但是圆盾周围全部开刃,刃既锋利又光滑平整,就不是每个工匠都能打造得出来的。没有十年经验历练的工匠,想打造出这样的圆盾,虽然可以勉强为之,但是绝对无法做的尽善尽美。沐炤都管难道是把整个蕴煌城中的工匠都集中在一起了吗?
“究竟是何事!”
“圆盾,那夜精锐带回来的圆盾少了一只!”圆盾边缘开刃之处极其轻薄,若是简单的叠放在一起只怕是容易损毁,因此连每个盾配好的封草外壳都是从蕴煌城一并制好运来的。那女子的用心,世所罕见!林荇自认就算是自己去负责此事,只怕也不会如此无可挑剔!可是,就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只用了一次,就丢失了一只!这如何交代!
“城主大人,社拍楹带到!”与此同时,一个双眼红肿嘴上还有没有剃干净的胡子的男子被两名侍卫领进来,社拍楹径直走到司徒垣辀面前,跪下。
“城主大人,社某丢失圆盾,请大人责罚。”不管是军纪一向十分严明的壬字营,还是地方守军,丢失兵刃,都是要受到重罚的罪行。
当啷一声,严睇偐手边的酒碗被他无意中拍翻,美酒在矮几上流了半个扇面大小,坐在严睇偐身后不远处的揣玉情立即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布巾,手脚利索的擦拭干净。
片刻之后司徒垣辀才开口,只是这声音让在场众人心中一惊,背脊上的寒毛根根倒竖,司徒垣辀面沉似水,声音更像是散发着从万米深渊中爬上来的森寒之气。
“丢在何处?”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中,午后,磨庄,齐氏大营,主营帐。
齐荏坐在帐中,面前放着一个洗刷干净的圆盾,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是齐荏从未见过的模样,暗中找了几名经验老道的工匠来看,也纷纷摇头表示从未曾见到过这样匪夷所思的造型,而且其中有一人直言,说这样的盾,看上去似乎是极富有攻击,可是事实上十分容易弄上自己,不经过特别的训练根本无法从容掌握用法,而这盾,以里面的打造时留下的痕迹来看,时日应该还不过一个月而已。盾是新近打造,使用之人根本没有时日来和盾互相配合,也就是说,这圆盾虽然锋利,却根本无法发挥效力。齐荏听完之后,赏了那名工匠一块儿银子,让他离开了。现在营帐中只剩下齐荏与一名年轻男子。
“系韵,依你看这个圆盾有什么古怪之处?”齐系韵是齐府家奴的儿子,不过齐氏对于下人的态度根本看不出齐系韵是身份卑微之人,毕竟齐氏家规放在那里,历任家主身上都有着下人的血脉。在齐府,真正分出高下的不是出身何处,而是实力。齐系韵算是齐氏年轻一辈中的个中翘楚,因此齐荏此次出征之前,才会被选入有幸跟在齐氏家主齐荏身边伺候。
而且,齐系韵也是唯一一个放在齐荏身边无论外表看上去有多么的亲密,都不会令何舟延吃味儿的男子。原因十分简单,因为齐系韵是一名清修的道人。而齐系韵所在的道门都是在那些男童尚未长大成年之时就将他们接入门中,然后用特别的手法推揉小腹,三年过后,这些男童虽然身体外表看上去并没有异样,但是实际上不可能有人之大欲。这一派的修行就是绝对不能动欲念,否则伤身致死,不死不休,因此才会有这样相对的方法传世。齐系韵自小便被掌门看中,认为他是有缘之人,不到两岁便被收入山中修行,如今成年不得已出山,但是身体早已被“清洗干净”,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举止,何舟延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因此格外放心。
齐系韵是清修之人,原本是不出世的,这一派道门传统,也没有弟子必须下山历练的过程。如果不是现在山中不得清净,家中的老爹又一直催促,那么齐系韵怎么也不会辅佐齐荏齐将军做这杀生的恶事。
无韵道人。外人只知道边关附近有个修行门派中出了一位十分擅长医术的道人,自称无韵道人。这人医术极高,却只医治有缘之人,而所谓的有缘人,十分难以遇到,但是一旦遇见必定全力以赴将其治愈。无韵道人已经数月没有露面,众人只道是乱世初始,道人回山修行不问世事,却不知晓其实是齐氏的镇国将军府中多出了一名军师名唤齐系韵。
原本应该在山上清修一世,但下山也是有缘,原本是多年之前就已经出世之人,再入世也是缘法。既然师尊说齐系韵还有一段尘缘未了,不得不经过这一番历练才可能有机会感悟大道所在,那么,离山便是随缘。
机缘。修行之中的最重。清修一世,若是没有机缘,无异于白白做了苦工。
只是,就在齐系韵离山后不久师门尽数被灭,天一道只剩下无韵道人孤身一人,齐系韵得知后放声大哭了一场,之后斋戒三日,以示礼敬师门。入山一十五载光阴,如今一去不复返。
北地凌氏。凶手是齐系韵招惹不了的北地权贵,执掌着整个北地的第一世家。天一道藏身鹤遥山中已有百年,传四代掌门,一向不入世间,不染红尘牵绊,这次却不知道为何会引来北地首领的觊觎,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
齐荏曾经心有疑虑,问过齐系韵为何要插手此事中,难道修行人不是要远远的躲开这些红尘之中的纠缠吗?
齐系韵却缓缓摇头。清修确实是修行,但是修行其实也是在不停的修正自己的行止。如果连亲人被灭门,都可以淡然处之一笑而过,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超然,其实根本连做人都不配。修行就是遇事做事,不躲不藏,不像世人一般趋易避难,也不是故意找麻烦琐碎的事情刻薄自己。凡事都讲究一个缘法,这就是修行。其实未必在山中,只要一颗心常在,处处都是修行。
齐荏也曾问过,齐系韵与自己有何缘法,为何清修之人也会助人开杀戒。
齐系韵讲得十分简单,他与齐荏的缘法便是,他师门满门被灭道统不存,自然是一定要找北地凌氏解决此事的,但齐系韵又没有这个能力,必然就要假借于外物。而齐荏,镇国将军府,就是齐系韵想要假借的这个助力。齐系韵与北地凌氏是私仇,即便可以放下,但是齐氏的镇国将军府驻守枫州郡天险,与常常想要破城关洗劫百姓满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凌氏却是一国之重,数万苍生黎民的性命夹在其中。以齐系韵的修行而言,就算不为了私仇寻仇,也可以帮着齐氏守护万民,不是恶事。没有齐系韵插手之前,齐氏与凌氏便今日争夺明日攻占各有死伤,因此并不是齐系韵的出现才导致了这一切杀生的发生。原本就有的现实之中,多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改变不了什么结局。如果侥幸,在齐系韵的有生之年,看到仇人北地凌氏葬身于镇国将军府齐氏的刀下,那么,国仇盖过家恨,齐系韵既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又亲自参与其中算是报了仇,可以不负恩师在天之灵。
置身其中,却不沾染,这便是齐系韵的修行。
齐荏当时虽然点头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还欠缺推敲,只是自己对于这样的事情没有舟延或者祈年熵来得敏感,如果换了是这两个人在场,一定会弄明白其中的奥妙所在。
对于齐荏而言,无论是怎样的原因,只要这个齐系韵愿意帮助自己,就够了。
“这不是行军作战时使用的。”齐系韵将圆盾拿起,勉强挥舞,然后做出了类似阻隔的动作,反复尝试几次之后,给出了这个答案。
齐荏不做声,等待着齐系韵继续说下去,“这样的开刃,迎上刀戟一类,很容易损伤,而且使用起来也需要格外的小心,普通的士兵根本掌握不了,因为这么锋利的开刃很容易伤到自己。”齐系韵说着用手比了比自己的下颌和小腿,接着又说,“就算是精锐,恐怕也要手臂极长之人才能运用自如,而这一切都是需要时日训练的。”
“最快要多久?”齐荏府中也有各类工匠,有了现成的圆盾作为样子,让他们仿制应该不是很难。因此制造到不成问题,问题是要多久,这些造好的圆盾能够派上用场!
“三年!”齐系韵不假思索的给出了这样一个让齐荏倒吸凉气的答案。
“三年!三年之后……三年之后……”齐荏不想做最坏的打算,可是,三年真的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了。三年之后,如果……呵呵,可能到那时天下已经重归太平了,那么还要这圆盾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