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用手在碗里抓捏着她的西红柿蜜羹,看着那红色的糊状物和血红的指甲,何德昀皱起眉,米尔抬眼剜了何德昀一下,缓缓地说问:“何老师,我听说你们的张庭去要晋升大经理了?”
另几个人冲何德昀看了看,有点茫然的样子。这类消息上面对下面封锁得较严,目的是担心下面人走漏消息,弄不好被警察给一锅端了,何德昀估计张庭去这个月有可能会上去,但具体情况,上面还没有说。
“你是听谁说的?”
“张总呀!他还希望我参加他的晋升仪式呢!”米尔有点得意地看了看那几个女人。
大家埋头吃饭,但何德昀似乎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无声胜有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花儿把筷子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冷冷地说道:“一股子骚味,胡晓春今早是用什么拖的地?”
“就是用扫把呀!”胡晓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何总!你不要再把拖把放到卫生间里了,那里晒不到太阳,湿气骚气都比较重!”
米尔刚想说话,何德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何德昀以为是订工作的,没想到是张庭去的电话,让何德昀晚上带米尔参加他今晚的经理晋升。
何德昀走到房间里,压低着嗓音问张庭去为什么那么早就通知米尔,知不知他房间里现在正山雨欲来。
“何老师,你听我解释。”张庭去电话里道:“米尔刚来刚申购,思想上还摇摆不定,我是想让她感受一下气氛,就等于给她上一次新人巩固。”
“但你不应该那么早就告诉她呀!”
“话到嘴边,就溜出来了。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装不了事,嘴里放不住话。”
“你这样一搅和我就要费很多周折去解释了。”
那边停顿了一会,约沉默了两分钟,“这样吧!我和上面的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你带着你的四个美女一起来参加。”
何德昀稍稍考虑了一下,接着道,“也好,你就和上面说说吧!”
参加大经理晋升仪式的人,其实是要经过反复挑选后才确定的。一般情况下是晋升者的直接推荐人,然后是与自己体系比较亲密的旁系经理。接着是下面几个直接的业务经理,然后是晋升者关系比较铁的朋友。再就是自己体系下面的新人了——让新人尽量融入到那种气氛中,感受到行业里和谐的气氛和大家对钱财的追逐以坚定新人信心。
何德昀的整个团队,虽然份额上来,但留在兴义从事的就这么几个人。胡晓春已没了刚来时的冲动和激情,每次外面打配合回来就重复着两个字,“垃圾!”
何德昀总是笑笑地问,“谁又想对你图谋不轨了吗?”
“一群垃圾。”她半笑着说道,接着长叹一声,“何老师,我也想回去了。”
“那可不行。”何德昀看着她,“你入了这个行业,就是何德昀的人了,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也不许去。”
听了何德昀的话,胡晓春若有所思,淡淡地说道:“胡晓春很想做你的人,就这样一直陪着你,一年,两年……一辈子,胡晓春都觉得不够。”
何德昀感动地望着她,只觉得自己已把她伤害得太深。
花儿是第二次进入这个行业,因而对行业悟的透,看得深。也因为她曾做过这个行业,因而她不会去邀约自己的亲人和好友。她只想走网约这一块。所以发展速度非常缓慢。
她的工作热情不大,一直在何德昀耳边唠叨,希望何德昀跟她去昆明,她帮他租店面,然后吃菜咽糠,她无怨无悔,提醒何德昀一定要提防着张庭去,他这人看去嘴碎直肠子,但为人心计较重。
米尔就更没心事来做行业了。唯一做行业的就是尹子慕。
何德昀总给尹子慕说,要和蒋希望的辽宁团队保持良好的关系,因为这是个聚大伙的力量赚自个儿钱的行业,没有众人拾柴,这火就无法燃烧起来。
尹子慕听得很认真,总用她温柔含情的眼睛看着何德昀。每次一碰到她的目光,何德昀就要赶紧把头侧过去,或是匆匆地结束谈话,接过她递来的本子。
每一个从业人员,申购以后就要抄一本笔记本。这个笔记本里记录着行业的核心内容。尹子慕指着里面的一段话:“带新人出去,上楼梯时一定要告诉你朋友,以前的事不要做了,有一个更能挣钱的行业,你去听一下。带新人走前面,新人走中间,推荐人走后面。带的人一定要介绍讲师的身份,提高新人的兴趣。”
“怎么啦?”何德昀认真地看完这段话问。
“我怎么觉得它和传销很像?”
“是吗?像,但它不是传销,蝙蝠像鸟一样能在空中飞翔,但它不是鸟,在不懂的人的眼里,它就是鸟。”
“喔!”尹子慕似乎明白的样子让何德昀如释重负。
知识就是力量。何德昀为自己的这点比喻很是高兴——他可以在讲新巩的时候拿它去忽悠更多善良而纯真的人。
张庭去的大经理晋升是在丽景大酒店举行的,何德昀如愿以偿地带着四大美人走进了酒店,看看门口的四个迎宾,再瞧瞧走在何德昀后面的尹子慕,她的身材,模样,远远超过这几个迎宾。
一种男人的虚荣和满足,让何德昀突然有那么一点感激这个行业,要不是无奈中走进这个行业,自己又怎么会和这些美人在网上“结缘”,又怎么会美人相伴呢?
难怪胡杨伟总感激这个行业。只有在这个行业里,玩再多的女人,都不会被人指责和嘲笑;骗再多的女人,都不会受到谴责,而且身边的朋友总会在为你的谎言和贪色做着充分的配合。
胡杨伟总说他最不理解的就是一夫一妻制,要不是这该死的制度,他可以说自己至少也有二十几个老婆了。
包厢里已坐满了人,三张圆桌,气氛已经非常热闹。何德昀扫视了一下,发现胡杨伟、王梅珍和吴晓丽都已入列。他们在靠窗户的那张桌旁。胡杨伟和王梅珍正低首交谈着什么。吴晓丽见何德昀等进去,礼貌地笑笑。何德昀带着身后的四个美女,挨个儿和每张桌旁的人亲热地握手。
陌生的拉拉手马上放开,熟悉的握完手,还要在肩上拍几下,或是亲热地拥抱拥抱。大家伙“老总”“老总”地叫着,俨然生意场上呼风唤雨的重磅人物。一个个彬彬有礼且温文尔雅。
行业在这方面做得确实不错,注重社交礼节和文明礼貌用语。这也让何德昀想起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一个人太注重自己外表的人,必然有内在的太多的不足。
握到晓丽的手,柔软而冰冷,何德昀怜惜地看她一眼。吴晓丽笑了一下,忙把手抽了回去。垂眉低眼地看着桌面上的红玻璃。从红色的玻璃里,何德昀还从来没看到过这样忧伤的、充满悲哀的眼睛,可又是那么深不可测。与她身上的粉红色羊绒外套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刹那间何德昀的心沉入谷地。相由心生,吴晓丽那天真无邪的眼神也许何德昀再无法看见,但何德昀永远不忘,就如她现在的这种忧伤……
“何老师。”胡杨伟打断了何德昀的思绪,“最近发展得不错呀!”
他把手伸过来,何德昀忙把手放上去,胡杨伟又放上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拼命地抖着何德昀的手,激动而又高兴地说道,“好久没见何总,可想死兄弟了。”
与他的热情相对的是何德昀感觉他手的冰冷,何德昀感觉手像是被寒冰包裹着。最让何德昀不能忍受的是胡杨伟呼出的浓重的烟草气味。
“是啊!”何德昀望着王梅珍道,“兄弟我也总惦记着你呀!”
“真的?”胡杨伟声音抬高了八度,在自己的腿上猛一拍,“我太开心了,何老师这么说,真的没把兄弟我当外人。你看你又是我们晓丽的干爸,这我们就是亲戚呀!你说这亲戚就应该多走动走动。”
胡杨伟还想接着说下去,但何德昀想尽快结束这种握手的场面,忙把手伸给王梅珍。
她很热情地握着何德昀的手,不知怎的,她留给何德昀的感觉总是那种端庄贤惠的女人。这种女人,应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不应该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玷污了自己,也害了家人。
“小玲还没回来吗?”每次见到她,何德昀都会想起小玲。何德昀喜欢甜美的安庆黄梅方言,更喜欢与小玲跳舞的感觉。”
“小玲不……”王梅珍话没说完。
胡杨伟忙抢过话题:“小玲因为不遵守行业的规章制度而被除名了。”说完看了看王梅珍。
“是的,是的。”王梅珍不住地点头称是。
何德昀心里暗想,这种小把戏还要在我面前装和隐瞒,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有句话:千万别把别人当傻子,那样你其实是世上最傻的人。行业里没有被开除的人,只有无法坚持,无奈中选择放弃的人。那些话是留守行业的人无法面对行业中人士而自圆其说,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不管他们怎么去解释,那些离开了行业的人是不会听到也不会跑回行业来说个明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餐桌极尽之奢华,都是平时很少上桌的菜肴……张庭去头发梳的油光见亮,穿了件黑色西装,红色领带垂挂得老长。俨然像新婚的新郎。林萍呢?更是春风得意,浓妆淡抹,眉青唇红,光彩照人。
林萍的老情人从桌旁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盯着这对昔日夫妻今日仇家为大家敬酒。他张着嘴,白胡子沾着一点菜脂,乐呵呵的露出孩子般的笑。
林萍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大家尽量吃好喝好,今天是张总晋升大经理的日子,以前每逢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吃上‘庆功宴’,现在上面有变动,‘庆功宴’取消了,但这钱依然发放下来,由着大家吃喝。上面老总有的是钱,吃香的,喝辣的。行业嘛——不存在成功与失败,只存在坚持和放弃,只要大家坚持,认真努力,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一路走来,我感觉这个行业其实挺简单的,就两个字,大家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说着话,林萍举着酒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大家,面带微笑。这女人天生一双勾魂眼。20年前何德昀见了她这双眼睛就对古欣兰说:“这女人谁若是娶她为妻,一辈子就是当王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