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期从楼上准备下去的时候正碰见拐角处乐颠颠数着银票的老鸨,他轻蔑的笑了笑,眼中桀骜不减。
“那个流莹——”梅子期的声音吓得老鸨迅速将银票藏在身后,“送到城西赵三府里。”
“是是是。”老鸨笑着应下,头上的大红绢花都似乎在呼应她的好心情跟着颤了几颤。
对于牡丹她都能轻易舍下,流莹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罢了,她自然更加不放在眼里。
虽然她清楚得很,城西赵三是出了名的恶霸,最爱流连烟花场所,被他买回去做妾的人不计其数,却没几个能活到现在的。听说他是个心理变态的,尤其爱在床上凌虐女人,手段层出不穷。
而他府中能在他虐待中幸存下来的女人,却也获得像狗一样。
从这一点不难想象到流莹将来的煎熬日子,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老鸨笑了笑,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能超过钱的地位。
梅子期并没有回梅家,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长情,是误会她的愧疚吗?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她有了特殊的感觉。
天一酒楼,京都口碑最好的一家,它门口的锦旗上飘扬的几个大字并不是天一酒楼的名字,而是——醉生梦死。这里号称有全天下最好的酒。
而这正是谢家的产业。
包厢里,四面墙上挂着山水风景画,房间很大,桌子不远处有一四扇唐装仕女图的屏风,屏风后面便是酒店出钱请来弹琴唱曲的人待的地方。
谢宸看着杯中清酒,想起自己的爱人却已成为兄弟妻子的事实,苦涩在嘴角蔓延。一杯杯酒下肚,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如愿醉倒。
他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梦,可惜不是!
门被踹开,他神色动了动,却没有抬头,而是仰面又灌了杯酒。
借酒浇愁愁更愁,说的便是他吧。
梅子期进门便见谢宸一副神色黯然的模样,眉峰轻挑,走过去夺过谢宸拿起来倒酒的酒壶,掂了掂,里面还有小半壶,他一口饮尽,将桌子上的菜肴全部扫到地上,轻轻一跃坐在桌上。
“来人,再拿些酒来!”
谢宸扯了扯领口,抬眸看他:“你怎么来了?”虽是问句,语气却很平静,如同月光下静谧无比的深潭。
此刻谢宸的心情是复杂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梅子期算得上是他的情敌。
呵,苦笑了声,心中更多的却是后悔,如果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迅速迎上去,大胆着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是不是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可着世上永远不会有后悔药。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揪着自己的头发,他“啊”的喊了一声,像是在宣泄自己满心的苦闷。
梅子期跳下桌子,走过去拍了拍谢宸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语气带着习惯性的讽刺,他倒是没有想到一向心如止水的人称温柔贵公子的谢宸竟然也会有这么失魂落魄的一天。
谢宸猛地甩开梅子期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站起身,他低着头,想往我走去。
这下梅子期真感受到他的不对劲来,他对自己有明显的排斥,梅子期抿紧了唇,锐利的鹰眼盯着已经走到门口的谢宸。
“谢宸,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不是吗?”梅子期眸光轻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
他和谢宸从小就认识,也从来没有过什么矛盾,虽然他有时候挺看不惯谢宸在陌生人面前总挂着温柔面具的模样,但他们从来进退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他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
仔细回想,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从英国回来,他们似乎也就喝过几次酒罢了。
所以他觉得今天谢宸情绪的不对大概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并不喜欢谢宸有什么瞒着他。
正如他所说的,他们是最好的兄弟,合该有什么说什么,他向来性子直,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门道。
谢宸低着头,微长而略有凌乱的头发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心如同溺水之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端着酒的小二走过来,看见门口的谢宸连忙诚惶诚恐的问了句:“少、少爷!”
他以为是自己太磨蹭,让少爷久等了不耐烦才特地站在门口。
他这份工作怕是不保了,想到这里,一阵悲从心起。
谢宸凉凉的看了一眼惊恐看着自己的小二,从他手里接过托盘,声音带着些暗沉沙哑:“你下去吧,没什么事别来打扰。”
“是,少爷!”小二连忙鞠了躬,快步跑走,好像身后有狼在追似的。
端着托盘转身进屋,一手关了门,谢宸看向梅子期:“我只是想去拿酒。”唇角轻勾出温润的弧度,凤眼斜飞,略有几分慵懒。
他依然是那个芝兰玉树的贵公子,仿佛之前那颓靡的模样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梅子期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单手捏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双眸微眯:“还以为你为情所困连本大爷都不认得了。”
“嗯。”谢宸点头,将几壶酒一一摆在桌上,手指被那白瓷壶衬得更加修长。
梅子期“嘁”了一声,将椅子挪到桌前,手肘撑桌子掌心托着下巴斜看着谢宸,百无聊赖的样子。
谢宸直直站着,白色衬衫微敞,隐约能看到他精致的锁骨。他肌肤很白,却不是那种过分的白,透着些粉润,狭长的凤眸懒懒掀起,倒真是应了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梅子期微微闪神,直接拿起一壶酒晃荡了下:“也不知道那缪斯女神能不能降服你这妖孽。”
语气里尽是调侃,想到什么,他又接着问,“找到她了吗?”
直到现在他还是对谢宸口中那所谓的有缘相会的托辞嗤之以鼻,京都虽然大,但依着谢家的能力找个人完全不会费什么事儿,何必弄得如此麻烦。
不过他一直挺想知道谢宸的缪斯究竟长相如何,只可惜连画像谢宸这小子都不舍得给他赏观一眼,怕他抢了人似的。
“找到了。”谢宸兀自灌着酒,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梅子期虽然好奇,但见他这副黯然模样便知道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那个女子,怕是已经与人有了婚约。
“那女子不会是许了人家吧?”说这话时梅子期挑着眉,眼里染着些许兴味。
谢宸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双唇紧抿,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眸中似乎藏着几许他没有看懂的复杂。
虽然谢宸没有说话,梅子期却是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嗤了一声,他往身后一靠,对着谢宸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眼神略锋利,张扬着桀骜,他喝了口酒,说:“怕什么,抢了就是,你不努力一把怎么知道人家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感觉呢。”
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年头多的是包办婚姻,大不了带她去英国呗。”
谢宸眸光一亮,仰起脸看着梅子期:“我……真的可以吗?”竟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一刻让梅子期产生了一种自己成了救世主的错觉,他骄傲的抬起下巴,面上不免荡漾着几分得意。
起身走到谢宸面前,从桌上拿起一壶酒直接塞到谢宸手里,用自己的手中的酒壶与谢宸手里的一个碰撞:“那当然!兄弟,我可不喜欢看你萎靡不振的模样,来,是男人就干一壶!”
“好!”谢宸也站起来,两人再次碰了杯,各自饮了一大口酒。
谢宸目光炯炯的看了梅子期半晌,突然捶了捶他的胸口,笑着说了声谢谢。
梅子期依然笑得张扬:“兄弟之间说什么谢谢。”
只是他总感觉谢宸的笑容里藏着几许不怀好意,可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道,他一席话点醒的却是自己的情敌。
两人又叫了几道菜,就这么喝酒到夜幕降临。
谢宸走的时候步子轻快,面上也一扫之前乌云冷凝的模样,从衣兜里掏出那根发带,指腹摩擦着上面的“情”字。
“苏长情……”他呢喃着,语气中浓浓的爱意飘散在风中。
梅子期差点将长情浸猪笼的事在梅鹤的压制下并没有传出去,人们只知道有个小丫鬟突然暴毙,却也没有多少人在意过。
一个小丫鬟,在大多数人眼里不过是卑微蝼蚁罢了。
只是两天后宜春院花魁牡丹死在男人身下的消息传出,京都倒是随处有人谈论这个。
到底是相貌才艺都不俗的花魁,不少觉着还没尝过她滋味的男人都觉得异常可惜。
但这件事也不过大海里的波浪,没几天就沉浸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消息——曾经闻名天下的“梨园春”戏班子来京都了,听说这几年里头出了个貌美的花旦,声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光这花旦,众人都想见上一面。
这“梨园春”,曾经可是获得过皇家“独此一家”称谓的戏班子,不少人都想见识见识,因此“梨园春”来京都的消息没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