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见到谷雨和李燕,自然地停下脚步,冲两个施礼。
而那两个,刚一见到李燕时,也不禁愣了愣,但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施了一礼后,避在一旁。
还过礼后,两路人马越行越远。
谷雨回首看了看李燕,却见她面色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有事?”李燕问道。
谷雨摇了摇头,难不成刚刚是自己听错了?
若是连这么近的声音自己都会听错,那自己这双耳朵可是白长了。谷雨看了看即将走出庙门的那两个人,这两个人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想到这儿,谷雨不免回头又看了那两人几眼。
李燕没有回头,两息之间,她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人们常说女大十八变,其实不只是李燕,就连李旭如今的样貌与当初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今日遇上这两人的人是李旭,只怕他们一眼便会认出他也当年的李修诚样貌似为相似。
但是李燕长的却并不能一眼看出她像其母或是肖其母。
她与当年的李昶一样,取了父母身上的优点,只是李燕长得更加柔媚一些,但这点柔媚被李燕以易容之术掩饰了过去。
虽然李燕的脸上不显,但是心中却是惊喜交加。
那腿脚不便的,正是当年护送自己与弟弟去北境的王伯,李燕当初听闻王伯失踪,以为他已经离世,今日方知,他竟也没有死,这实在是让人欢喜。
但更惊喜的却是,刚刚王伯身边的那个女子,正是自己未过门的嫂嫂,邓家的大小姐邓悦容。
尽管她梳头妇人的发髻,但是从她的体形步态上,李燕一眼就看出了她绝对还是未嫁之身。但让李燕心下大惊的却是邓悦容面纱之下那一片狰狞的疤痕。
这几日自己一直留着邓家的消息,可是关于邓悦容的少之又少。
早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如今早已经死的死卖地卖,偶尔寻到一个两个的,也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很难说清楚邓悦容的下落。
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毁容、自梳,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又为何会与王伯身处一处?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日子过的应该是十分清苦的!难道他们当初得到的财物已然用尽?
家中的其他那些人呢?他们又在哪里?
李燕一路沉默地思考着这些问题,并决定等梅朵一来,便派她出去打探消息。
谷雨将李燕送到休息的禅房,便退了出去,回到顾瞻身边听差。
“怎么这么久?”
谷雨才一进屋,顾瞻便问道,他这边盏都喝过一回,谷雨却刚刚进屋。
“回世子的话,沐神医在车中睡的沉,小的叫了很久,他才起身。”
顾瞻轻笑一声,“把一个装睡之人叫醒,你倒是不算慢的。”
谷雨一笑,思量了片刻,说道,“世子,刚刚在与沐神医进寺的时候,遇到了两个人。”
顾瞻回想了片刻,在自己转进后院的时候,的确是有两个人背着包袱在寺僧的陪伴下从旁边的院落里出来。
那个院子住的是寺里的僧人,想来,许是住在周围的穷苦人家为了生计,为寺僧做些浆补之类的活计。
“那两人有问题?”顾瞻问道。
谷雨摇了摇头,“属下细细打量过了。那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似乎会些拳脚,但也只是些粗浅的功夫,并且已然荒费多年。那个女子,没有功夫。”
顾瞻回想了一下,虽然他不过粗看了一眼,但对这两人也有印象,谷雨对他们的评价没有问题。
“那你为何会提起这两人?”
“这两人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沐子彦在刚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情绪有些异样。虽然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但是属下可以肯定,刚见到这两人时,他的呼吸沉重了许多。”
“哦?”顾瞻薄唇微挑,“两个乡野之人,竟然会让他一时间乱了方寸,倒是有些意思。派人去查查这两个人的底细。”
“是。”
“记着,悄悄地察,不要惊动了他们,更不要惊动了沐子彦。”
“属下明白。”
说着,谷雨退了禅房。
顾瞻看着刚刚换过的茶盏中那缓缓散开的温热水气,微阖着双眼。
沐子彦啊沐子彦,我顾瞻这一生一讨厌的便是被人握在心中里的感觉;二讨厌对人对事不能掌控。可你,却偏偏犯了我所有的忌讳。
既然这两人能乱了你的心神,那他们必是一把能打开你这把锁的钥匙。
既然找到了钥匙,沐子彦,你觉得,你还跑得了么?
李燕梳洗完毕,梅朵已然来到了寺中,随她同来的,还有仁德医馆周东家送过来的两个小伙计。
李燕把事情吩咐给了梅朵,梅朵点头,入夜之后,其中一个小伙计便换上了衣服,悄悄溜出寺去。
这一夜,李燕在亥末时来到了顾瞻所住的禅房。
如今,尚京的天气终于开始转凉,山间的温度更是要比热闹的尚京冷上许多。
但此时离开炉尚早,寺里的僧人过的又是清修的日子,自然不会这么早就点上火盆之类的用来御寒。
秋风乍起,一向有些畏寒的李燕已经披上了夹棉的斗篷。
李燕到时,顾瞻依然如故的只穿着未系衣带的中衣,坐于灯下看书。
顾瞻应该是刚刚沐浴过,禅房中还有浓浓未散的湿气之中,夹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竹香。
半干的黑发未束,如瀑一般的披散着,更显得他的皮肤分外的白晰。
经过几天的治疗,顾瞻的龙鳞甲已然退至腰间,胸腹处的皮肌已然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而距离太后的千秋宴,也只剩下五日了。
李燕依着廊柱,并未进屋,眼光不错地盯着顾瞻露在外面精健的身体,想着这几日的治疗方案。想着想着,李燕的思绪转到了邓悦容的脸上,也不知那疤是怎么留的,还去不去得掉……
两人一立一坐,一明一暗,一内一外的沉默了许久。
就在李燕出神之际,顾瞻忽然将手中的书扣在桌面,似笑非似地看了看李燕。
“你还准备看多久?廊下风寒光暗,不如进屋看吧。”
李燕收回神来,冲着顾瞻也是一笑,“世子也未免有些过于自恋了!难不成世子以为,子彦的眼中只有世子么?”
“顾某并非自恋,只是自觉比起这禅房内的粗物来说,想来能更和子彦的眼缘罢了。”
李燕挑了挑眉,冲着顾瞻扬了扬下巴,“‘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皆是法身’,世子俗了。”
顾瞻回首,却见自己背后壁上,挂的正是一副墨竹傲雪图。
顾瞻转身冲着李燕一笑,“不知子彦从这法身之中悟到了什么天机?”
李燕摇了摇头,“天机自是不可泄露的。但我却悟到了天时。世子,快到子时了。您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准备什么?”
李燕脸色一冷,“难不成你就准备这么硬抗么?”
“不然如何?”
看着顾瞻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李燕真是不知道应该佩服他的忍耐力还是该骂他一声蠢!
“谷雨,清明。给你家世子备水。”
“啊?”
两个站在门口,一直被自家世子和沐家神医无视的小厮终于有了用途,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备水,世子不是刚才沐浴过么?
“啊什么?在沐桶之中备上温水,快些。”
说罢,李燕也不管谷雨和清明如何,先行进了顾瞻的屋子,将他未干的头发拢在一处,草草的在头顶束好。
谷雨和清明的水还没抬来,顾瞻体内的蛊已经开始动作了。
李燕眼看着顾瞻的身子一僵,再细看时,顾瞻已经浑身发烫,身上各处的青筋尽现。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都四年多了,怎么就没把你蒸熟了呢?”
顾瞻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李燕。
李燕低头,还想再骂几句,可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瞻。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没有了那只浮在脸上却入不眼底的笑意。
他的两只眼睛因为体温升高而有些视物不清,似阖非阖,隐隐的有些湿意;两颊飞红,唇瓣更是仿若涂了胭脂一般。
真是,病若西子胜三分啊!
李燕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男人,长的这么祸国殃民的,有意思么?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李燕刚想开口,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紧,李燕低头,只见顾瞻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世子爷,有些时候,偶像包袱会要人命的,您老知道么?
李燕也顾不上其他,扶起顾瞻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连抱带拉的将顾瞻扶进内室。
“水就放在堂屋,你们出去侯着吧。”
清明和谷雨刚刚把水放好,还没开口,就直接被李燕给轰了出来。
他俩前脚才刚一落地,只听自己身“哐当”一声,禅房屋门紧闭,落拴。
谷雨和清明木然的互视了一眼,还不等他们开口,便听屋里传来落水之声。
李燕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已经湿了大半边的衣服,指着顾瞻,半晌才咬着牙说道,“看我干什么!凝神啊!你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