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是顾瞻还是李燕,都没有再提任何有关顾锦鹏的话题。
因为他们都很忙。
如今定安侯妃身体大好的事情已传遍了尚京,“阎罗圣手”沐子彦光临尚京的消息自然而然地传播开去。
仁德药馆一时间热闹的程度简直超过了尚京城的所有名胜古迹,每日里人来人往,从开门营业直到闭门谢客,别说吃饭喝水如厕,连喘气都得忙得偷闲。
虽然李燕有话在先,如今自己手头上已经有了病人,在治好这个病人之前绝对不接诊任何的病人,可是却挡不住民众高涨的热情。仿佛能看到这神医一眼,也能保全家平安似的。
更何况顾锦鹤已经好心的让人将李燕的画像流传了出去,那一日,当李燕从定安侯府做贼似的刚跳下马车,就一眼被围观群众给拦了下来。
要不是李燕轻功了得,再加上毒名在外,只怕不消片刻的功夫,就能被众人给扯成一块一块儿的直接分食了。
可尽管如此,李燕如今想出趟门都得费老了劲了!
而一直门庭冷落地定安侯府也因为沐子彦的关系而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要知道,能与神医沐子彦有过交往,那可是天大的脸面。他们这些尚京城里的世家,家里请御医其实都是常事,甚至请个把太医也不难,可是这神医却不是想请就能请得到的。
李燕这里虽然没有人敢轻易近身,也没有人强买强卖的想破她的规矩。
可是难的是顾瞻身上的蛊却是要瞒着众人的。
在两次堪比偷情一般的解蛊之后,顾瞻只得想了个办法,来了招金蝉脱壳,约李燕一道避进了京郊的天净寺中小住。
对此,李燕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一来,久居山中,李燕已经习惯了安静的生活,这突如其来的热闹,让李燕觉得很不适应;二来,其实如果能在子夜发作之时,仔细观察顾瞻身上蛊虫的动向,对解蛊一事更有益处。
于是,在顾瞻提出建议之后,李燕当即留书一封,让梅朵准备衣服去天净寺寻自己,连仁德医馆都没回,直接就跟着顾瞻跑了!
当周东家收到自家少宫主的留书时,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肉乱蹦。
怎么会有种自家少宫主跟人私奔了的感觉呢?一定是自己这几天太累了!
李燕与顾瞻坐在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上缓缓出了城,李燕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拉过一个靠枕来打盹。
顾瞻看着惰懒的像只猫儿一样的李燕,微微一笑。
可是转念间,想到那日里两人的谈话,他很快收起了笑意。
“有话就说。”李燕眼睛不睁地说道。
“下一步,你准备如何?”
“千秋节过后,皇上准备正式册封顾锦鹤定安侯的爵位?”
顾瞻点了点头。
早在今年的新春宴上,皇帝便问过自己是否想回北境看看。
自己当时表示久居尚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那苦寒的北境,他是不想回的。
“看来是知道了。”
“难道你想让他出面阻止此事?”
“我本来是准备这么干来着,”李燕张开眼睛看了顾瞻一眼,“可后来想想,实在是太蠢了!”
顾瞻挑眉,等着李燕的下文。
“如果我是他,不但不会阻止此事,反会大力赞成。”李燕打了个哈欠,好困啊,“时机不到,强阻圣意,只会让皇帝厌恶。倒不如顺水推舟,把眼下这个有名无实的虚名让给顾锦鹤父子,自请留京,遂了皇帝的心愿,还能暂时护住你们一家人的周全。”
“暂时?”顾瞻沉声问道,“那是多久?”
“长则两年,短则半年。”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倒霉催的父子俩就会死在北羌人的铁蹄之下,而你们,则会再次被皇帝推回北境,替皇帝看家护院呗。”
“哦?说的这么肯定?”
李燕翻了个身,爬起身来,无奈地瞪了顾瞻一眼。
“我说,装憨什么的,你留着糊弄那皇帝吧。你虽然人在尚京六年,眼睛离开过北境么?难道你不知道,北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好,就算你不知道。六年的时间,大翊都从那场大战之中缓过气来了,北羌虽然地偏了点儿,气侯差了点儿,人也少了点儿,可是也早就恢复了元气了。”
“再说,如今,北羌王老了,不止他的几个长大了的儿子对北羌王的位置虎视眈眈,就连北羌那些小部落如今也是蠢蠢欲动。谁不想能在战场上给自己搏些资本好去抢那个位置呢?”
“北羌如此,咱们大翊这几位成了年的皇子中,不是也有人在打北羌的主意么?”
“你说恭王?”
李燕冷笑一声,“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可就算不同,龙也生不出小白兔来。”
顾瞻没有答话,却忽然伸手,扯住了李燕的衣领。
李燕根本没想到顾瞻这人怎么就突然就翻了脸,会对自己下手,如今自己失了先机,再想还手,除非用毒,否则自己在他面前没半点反败为胜的机会。
还不等李燕出手,她已经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带到了顾瞻的近前,几乎整个人扑在了顾瞻的怀里。
“你发什么疯?”
李燕挣了几挣,也没挣脱顾瞻扣住自己的手,索性也不挣扎了,只是用手推着顾瞻,与他住持一些距离!
再近,脸都要贴一起去了!
难道非得对着眼说话才能显出他对这事儿的重视么?
“你的手太长了,我得拉的近些才好和你说话。”
“我说,”李燕不自在的往旁边侧了侧脸,虽然顾瞻现在因为母蛊被取出,口气非常清爽好闻,但就算再好闻,李燕也不喜欢这种温风抚面的交流方式,“飘渺宫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
顾瞻轻笑一声,“以前的飘渺宫只问江湖,可你却把手伸到朝堂上来,为的什么?”
“世子觉得呢?”
“我要听你说。”
顾瞻的鼻息直扑李燕的耳洞,可她偏偏还躲不开。
“喂,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我也想和你好好说话。可是每次你都避左右而言他。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说话。”
李燕长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放手。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瞻放手。
李燕一翻身,直接退到了马车门口。
“飘渺宫从上到下,算上家属一共四万三千六百八十二人。其中老幼妇孺占了七成以上。别说我没想造反,就算想反我也指望不上他们。我想要的,不过是活着,好好的活着,就算有一天非死不可,我也不想死的毫无尊严,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得体面。仅此而已。”
李燕的话,让顾瞻的眼神愈发的深沉下来。
不想死的毫无尊严,就算是死,也想死得体面。
这话,竟是如此的熟悉。
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呢?
顾瞻思索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从谁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
那一年,李修诚之女李燕被顾眕投入人饵局时,那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曾经与北羌人这样讲过。
顾瞻疑惑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叫沐子彦的少年。
难道,这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亦或是,这少年与当年的李燕有太多的相似?
可是,那明显的喉节,连带他平时的作派习惯,怎么也不像是个女子啊?
顾瞻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混乱了!
余下的时间,顾瞻没有再去打扰李燕,在摇晃的马车上,李燕一直闭着眼睛。
但却没有敢睡去。
刚刚,她明显在顾瞻的眼中看到了某些怀疑。
可是,他究竟在怀疑些什么,李燕却并不能确定。
尽管李燕闭着眼睛,可是她能感觉到顾瞻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转。
李燕可以确定,顾瞻这人虽然几次三番的逗弄自己,但这人绝对没有半点喜好男风的意思。那他这么看着自己……
难道是自己的易容出了什么问题?
李燕不敢抬手,但她用身体感觉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啊。一切装备都在,外形上绝对不会让人起疑才是。别说是看,就看是眼下他当场袭胸,也绝对摸不出什么破绽来!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顾瞻自然看出了李燕的防备,这让顾瞻对李燕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
于是,两人便在这僵持之中,无声地渡过了整个行程。
这一路紧行慢走,直到天色放暗,他们这一行人的车马才赶到了天净寺。
李燕在顾瞻下车之后,才在谷雨的呼唤之中缓缓地坐起身来,又磨蹭了片刻,李燕才出了马车。
门口除了顾家的马车之外,还有一辆破旧的驴车。主人不在,那头看上去已经一把年纪的老驴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寺外地上的草。
李燕随着谷雨进了庙门,迎面见庙里的僧人正送两个衣裳十分简朴的人外出。
那男子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便,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纪不大,却戴着面纱梳着妇人头的女子。两人身上各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看上去有些沉重。
与两人错肩而过时,谷雨明显听到,李燕的呼吸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