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取得做人的资格也将近有二十年了，从小到大，从北境到尚京，还是第一次收到“蠢货”这个评价。
不得不说，这个评价挺新鲜，也很中恳。
自顾瞻中毒以来，这一晚，是蛊毒发作时他过的最安逸的一晚。
温热的水轻抚着他的皮肤，同时，也助他散去了体内那多余的热量。
这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去时，顾瞻已经昏睡在了水中，若不是李燕一直注意着他，时不时的把他往上拉上一拉，只怕顾世子能成为大翊淹死在浴桶中的第一人。
直到顾瞻身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完全散去，李燕才一手拖着他，一手搭在他的脉间。
此时顾瞻的脉象安稳，这一晚，算是熬过去了。
李燕刚想开口叫人，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件极为多余的事。
自己干嘛要落栓呢？
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趁手的东西可以帮忙，李燕只好将顾瞻的双臂架在浴桶上，匆匆跑到门边，用脚将门拴一挑，然后急速转身，把已经滑进浴桶的顾瞻再次捞出水面。
“进来帮忙。”李燕喝道。
谷雨与清明几乎在李燕的话才出口的同时，便冲了出来。
李燕终于如负重释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一边揉一边在心里暗骂，看着挺瘦，怎么死沉死沉的！
堂屋里的狼籍不堪，满地是水。不仅如此，连李燕的身上也湿了大半。
大门洞开，李燕被吹的浑身一抖，赶紧先把屋门关好，才又把斗篷披在身上。
“赶紧把他移到内室，别着了凉。”
看着谷雨和清明准备为顾瞻更衣，李燕转身道了声“告辞”，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怪李燕走得匆忙，因为她也是刚刚才发现顾瞻出水后，身上那薄薄的亵裤显形的效果太好了。非礼勿视，阿弥托佛。
刚一回屋，李燕就见派出去探查邓悦容和王伯的医馆小厮已然回来了。
李燕此时已经累的原本连话也不想说了，可一见人回来，勉强打起精神来。梅朵为李燕换了衣服之后，悄然退到门外守着。
“少宫主，已经探查清楚了。今日少宫主在寺外遇到之人，正是前些日子让下属去查的邓悦容。”
“可知她为何会毁了容貌？”
“虽不详细，但汇总以前的情报分析，七年前，邓悦容的未婚夫李昶全家获罪之后，邓家为了撇清与李家的关系，更为了与沈敬妃一党搭上关系，邓家夫妇当晚便登门去沈家告罪。为了表达他们的诚意，他们当下就决定将邓悦容嫁给当日被李昶错手误伤的沈延庆为妻。”
“嫁给沈延庆？”李燕皱眉，不解地问道，“那沈延庆当时不是就已经死了么？”
“是。确切的说，是嫁给沈延庆的牌位，为沈延庆守寡。”
一抹杀意从李燕的眼中闪过，“接着说。”
李燕的杀意让下属心中微寒，长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之后，才接着说道，“那邓悦容不肯受家中父母的摆布，以死相抗，却人救了回来。后来，那邓大小姐不惜以火烛自毁了容貌，这才没有让邓大人与邓夫人如愿。”
李燕点了点头。
“那位沈大小姐此举彻底触怒沈家，扬言要邓大小姐生不如死。邓家得闻此事之后，将邓小姐身边近身下人尽数打杀，又欲将沈小姐扔入私窑馆去。”
“当时沈家欲娶邓大小姐给沈延庆守寡之事虽然并没有流传太广，但还是被一直守在两家外面为家主打探消息的李家家仆得知。在邓大小姐被悄悄送出府后，是李家的下人救下了邓大小姐。如今，邓大小姐与他们一起隐居在天净寺后山的一处山坳之中。”
“还有什么消息么？”
“还有条消息，并未验过真伪。”
“说说看。”
“是。据传言，当晚邓大人登门请罪之时，除了为邓大小姐订了一桩冥婚之外，还仿冒那李昶之父李修诚的笔迹，写了封极为大逆不道的信。正是有此物为证，当时李家那会那么快的被定罪。但这条传言，还有待证实。”
李燕袖下的手紧紧捏成了拳，指甲刺肉的疼痛提醒着她保持冷静，“还有别的消息么？不论真伪。”
下属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今日小人去探消息的时候，却隐约发现似乎也有人在打探有关邓大小姐的事儿。”
李燕一直微垂的双眸略抬了抬，“知道是哪一路的人马么？”
“小人不知。”
李燕点了点头，“让几个兄弟辛苦些，帮我看住了邓悦容与李家那些下人。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必上报，直接给他们示警。”
“是。”
“另外，帮我查清楚当初从李家离开的那些家仆的下落，生的要找到眼下居于何处，死的，要查清楚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小厮得了令，从李燕的屋里退了出去。
李燕坐在灯下，对着跳动的烛火发呆，连梅朵进门，她都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少宫主，少宫主。”
“什么？”
李燕抬眼看向梅朵。
“这都快到四更末了，您累了一天了，赶快歇歇吧。”
李燕点了点头，由着梅朵给她脱了外衣，去了脸上和身上所用的易容之处，无声地躺在了床上。不多时，梅朵平缓地呼吸声传进了李燕的耳中。
尽管已经极累，可是此时，李燕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一直以为，邓家在当年那场巨变之中，也是受害者。
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愿意再去刺探邓家的消息，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会牵累了他们。
可如今才知道，那看似木讷老实的邓大人，才是一条咬人不露齿的恶犬。
尽管下属说过，最后的一条消息未经证实，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个心甘情愿双手把女儿推进火坑，送给调戏过女儿的仇人守寡的父亲，构陷曾经的亲家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就算后者存伪，仅冲着他邓家对邓悦容的所做所为，就该死！
李燕下山之后，还是第一次升起这么重的杀意。
“少主，您还没睡呢？”梅朵仿佛被李燕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惊醒了，有些含糊地问道，“可是要喝茶么？”
“不用。你睡吧。”李燕轻声说道。
“您好歹眯一会儿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这可不比家里呢……”
李燕应了一声，缓缓地阖上眼睛。
原本，她只想取沈家人的性命，但既然邓家那么看重与沈家的关系，那不妨，也遂了他们一家的心吧。
天光放亮之际，李燕便睁开了眼睛。
可才一起身，李燕就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原本李燕自己出手，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易容，这一早足足磨去了李燕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邓悦容？那不是李昶的未婚妻么？”
此时，一夜好睡的顾瞻正坐在榻上，听着谷雨来回来的消息。
“回世子的话，正是李修诚督尉未过门的儿媳，李昶的未婚妻。”
“那些也邓悦容住在一处的，都是原来李家的人？”
“是。因为邓悦容当初是被偷偷从家中送去私窑的，身上身份文碟一概皆无，那李家仆从不敢冒险带她离京，所以只能隐居在此。”
顾瞻习惯性了抚了抚自己的腰间，温软的手感让他先是一愣，他掀衣一瞧，腰间那处的龙鳞甲不过一晚的功夫，竟化甲为鳞了。
“派人守好了那处，不允许任何人惊扰了他们。”
“世子，似乎沐子彦那边也派人去查了。”
顾瞻微微一笑，“意料之中。告诉咱们的人，隐在暗处，不要与飘渺宫的人起任何的冲突，若是有需要的话，暗中帮他们一帮。”
“是。”
正说着，就听雨水在外面高声说道，“哟，沐神医，您这是怎么了？”
“若是世子不方便，我过会儿再来。”李燕冷声应道。
“不必了。”顾瞻的话音未落，房门从里边拉开，“你这胳臂……”
李燕的两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她白了顾瞻一眼，“这是拜谁所赐？啊？”
顾瞻笑笑，“昨晚辛苦子彦了。”
李燕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顾瞻呲了呲牙。
早饭过后，顾瞻和李燕各自处理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不约而同的在近午的时候来到了他们所居禅院的小院之中。
李燕让梅朵在院门口的榕树下摆了一架竹塌之后，便把人打发了下去。昨晚梅朵睡的晚，这个时间正好让她补眠。而李燕自己则取了本医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而顾瞻则在门口边外一边的榕树的石桌上，与自己手谈。
秋高气爽，时近正午，李燕昨夜加在一起也就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如今暖意融融，李燕的眼皮越来越重。
不多时，李燕便睡了过去。
“吧嗒”
医书从李燕的手中滑到青石地砖上，顾瞻抬了抬眼，见李燕仿若一个婴孩一般，将自己团在了一起。
没想到，这个醒来时候像个刺猬一般的人物，睡着了竟是这样的憨态可掬。
“去给他拿披风盖盖。”
雨水应声而去。
顾瞻笑了笑，转眼看到了李燕依然僵直的手臂。
昨天晚上，可真是把这个小家伙给累的不轻，自己怎么就会睡着了呢？顾瞻自问，这个披着不知道多少层画皮，满嘴没一句实话的小家伙，竟让自己如此的安心么？
顾瞻轻叹了一声，起身来到李燕身边，缓缓坐在榻边，伸出手来，想替李燕舒解一下手臂。
可是，当他的手搭在李燕的脉间的时候，顾瞻的脸色却是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