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顾瞻于医理之道只懂得个皮毛，疑难杂症，暗病隐疾他诊不出来，但这是男是女，他还是号得出来的。
他缓缓放开李燕的手臂，迟疑地细细地打量着李燕。
奇怪的是，顾瞻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本应该让他觉得意外的发现有什么的意外之处。
当初自己第一次觉得她与李昶神似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如果她是个女孩子的话，年纪倒是对得上。
可如今这细细看来，为何她与李昶的容貌却并无相似之处呢？
顾瞻的目光移到了李燕的颈间，那里不知李燕用了什么东西伪装成了喉节，竟如此的惟妙惟肖，仿佛真的一般。
顾瞻的目光又向下移了移，瞬间又抬到了李燕的脸上。
脉象是骗不了人的。
既然喉节可以是假的，那别的不用看，也肯定有做伪的地方。非礼勿视，方是君子所为！
至于这五官么，顾瞻轻笑，想来也必是易过容的。
虽然昨日晚间呈上来的密报显示沐子彦的确关注了邓悦容和李家家仆的消息，但是，她究竟是不是李燕，顾瞻一时间还不能轻下定论。
但这并不难办。
雨水此时取了顾瞻的披风出来，见顾瞻正对着沐子彦发呆。
当初是自己与惊蛰起了误会，那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顾瞻听到了雨水的脚步声，缓缓从榻上起身，接过披风来为李燕盖好。
“你回去府里一趟，帮我取些东西。”
“是。”
李燕这一觉直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方才醒。
这一觉，李燕觉得睡的非常的好，特别是那股暖暖的竹香，让她觉得很是放松。
待她睁开眼睛，顾瞻依然坐在石桌旁边。
李燕抱着披风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说道，“多谢了。”
顾瞻抬眸，微微一笑，“不客气。”随即，又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顾瞻这一笑却让李燕心下一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顾瞻用这种直抵眼底的微笑和人说话，难道，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特别让他愉悦的事么？
总不会是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取悦了他吧？
李燕想了想，应该不会，她对自己的睡姿还是很有信心的。
看来是不关自己的事了。
李燕站身来，抱着斗篷来到顾瞻的身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问道，“自己和自己下棋真这么有趣么？”
“谈不上有趣，可却也寻不到实力相当之人对弈。”
“孔铭呢？”
“他？”顾瞻失笑，“若是我与他谈谈什么奇技淫巧，他绝对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上几个时辰连水也不用喝一口；可我若是寻他手谈，他能做的就只能抱头鼠窜了。”
李燕了然地点了点头。
“怎么？子彦有兴趣来上一局么？”
李燕将手里的看见递给惊蛰，坐在石桌的另外一边，“我的棋力也不算好，不过看世子下的有趣一时技痒，世子可别笑话我。”
“无妨。”
李燕说自己棋力有限，其实是句自谦之辞，在围棋一技上，李燕也是下过功夫的。
但是真的对上了顾瞻之后，她觉得自己提前说了那么句话，还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顾瞻这人的棋风，与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事的温和大度之态可是大相径庭，刁钻凌厉不说，而且下棋奇快。
李燕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就已经抵不住投子认输了。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孔小公爷听到与你对奕会抱头鼠窜了，这根本就是你在单方面的虐待！”李燕将子一推，懊恼地用额头抵在石桌上。
顾瞻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李燕，咱们晚上吃烤鱼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这佛门清静之地，世子你竟然还要杀生，也实在是……”
李燕忽然抬起头来，直盯着顾瞻，小脸已然变色。
他刚刚叫自己什么？是“李燕”对不对？
“晚上不想吃鱼，我先回屋了。”
说着，李燕转身就走。
“平日里口齿伶俐，怎么此时倒不驳反逃了呢？”
顾瞻的声音在李燕的背后响起。
李燕将将抬起的脚步，只得又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来，冲着顾瞻笑道，“世子说笑了，世子除了唤了子彦的名字之外，并没有说什么，让我有什么可驳的。”
“子彦，李燕，以你的耳聪目明，不觉得有些牵强么？”
李燕默默地看着顾瞻，眼光越发清冷。
“世子，你觉得抓住了在下的把柄了么？”片刻之后，李燕淡然一笑，“退一步说，就算我是李燕，这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不知繁几！”
顾瞻只是微笑地看着李燕，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再退一步，想来世子应该也有所耳闻，月前，皇帝为贺太后千秋，大赦天下。如今，李燕与其弟的名讳皆在赦令之中。如今，李燕已然不是朝廷钦犯了。”
顾瞻点了点头，“对此，瞻也亦有所耳闻。”
“那便请世子忘了今日之事吧。短则十日，多则半月，世子身上的余毒就会尽清，到时候，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桥归桥，路归路？少宫主这话说的也太轻松了吧？”
“世子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只是有点旧念。只是六年前，在北境猎场之中，我定安侯府走失了一位婢女。巧的是，她也叫李燕。若是他日，少宫主得见此人，还请转告诉于她，她还有件重要的东西遗落在定安侯府。”
说着，顾瞻从自己的袖间抽出一张薄薄的契书。
李燕刚想开口说话，可却顿时僵在了原地。
顾瞻手拿着的，正是她当初入北境后不久，被顾家那位总管从贱役司带走时按下手押的卖身契书！
这人变态吧！
人都失踪了六年了，竟然还收着契书！
如今，虽然因为皇帝大赦，她不再是犯人，可是只要这契书还在，她便依然是定安侯府的下人身份，还是奴籍。
“还给我！”李燕说着，伸手便抢。
顾瞻哪里能让李燕如愿，只见他单掌向石桌一拍，整个人借着石桌之力顿时原地跃起一丈多高，落在院中榕树一条不过孩童手臂粗细的枝干上，好整以暇地一边瞧着李燕一边把那契书塞进了自己的怀中，冲李燕扬了扬眉。
幼稚！
李燕脚尖点地，跃起身形，直奔顾瞻而去。
李燕这边一动，顾瞻那里也动了，整个人化成一道残影一般，一跃从树间离去，飘飘然地落在院中，回首冲李燕勾了勾手指。
这接二连三的挑衅让李燕火冒三丈。
此时，她也顾不上自己的武力不足，直奔顾瞻与他打在一处。
院中劲风突起，这院中所居之人又几乎个个都是练家子，哪里会听不到声响，不消片刻，飘渺宫和定安侯府的众人齐齐的聚到了院中。
但一见打斗在一处的是两家的主子，那招术又不是杀招，想来必是这两人一时兴起，切磋起武艺来了。
能看高手过招的机会并不多，众人也不退去，而是围在一处开始观摩。
见此情况，李燕的出招越发的凌厉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对上了十七八招。
但很可惜，她对上的人是顾瞻，一个无论是内力还是招数都远超她许多的顾瞻。
李燕越打越气，顾瞻这哪里是有跟自己对招，这分明是在给自己喂招。
她宁愿自己打不过顾瞻，而被顾瞻直接打飞受制于他，也不想白白的受这份侮辱。
这时，顾瞻的招式忽然一改，一掌带着厉风直袭李燕胸口，李燕被他这突然的转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若自己真的被他这一掌打中，只怕内伤是轻不了的！
李燕脚下用力一捻，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堪堪避过了顾瞻的这一记重招。
可是下一息间，顾瞻已转到李燕的背后不足寸余的地方，化指为剑，轻轻指在李燕的后心。
胜负已分！
“少宫主还要继续么？”
李燕忿忿地转头，“世子觉得自己必胜了？”
顾瞻微笑着摇了摇头，“少宫主最擅用毒，承让了。”
这“承让”二字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打李燕的脸。
“伤口有裂开了，少宫主这一次可不能怪瞻不尊医嘱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绝世无双的白眼。
热闹看罢，众人散去讨论不提，李燕忍着气进了内室给顾瞻重新换药。
“你进京究竟意欲何为？”
“与君何干？”
“你要为你父昭雪？”
“难道不该？”
“我可以帮你。”
李燕冷笑，看了看顾瞻刚刚敷上药的伤处，拿过绷带来，“世子还是顾好自己吧！”
“好，算我说错。”
顾瞻配合地抬起双臂，看着李燕低着问一圈一圈地将自己的腰间围好，直到李燕系好绷带，顾瞻才勾起李燕的下巴说道，“我们合作如何？”
李燕抬手将顾瞻的手打飞，“合作？捏着我的身契跟我谈何作？世子，您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还分不清楚合作和威胁么？”
“我的命不也捏在你的手里么？”顾瞻说着微微一笑，向后撤了半步，“不如少宫主略坐片刻，听瞻好好与你谈谈这合作之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