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且有磁性，特别是在他肯坐下来与人交谈时，这声音会带着一种莫明的蛊惑，缓缓如细雨润物一般引诱着人跟随上他的思绪。
李燕真心不想听顾瞻这厮说话！
但时不待我，不想谈，也得谈。
人家以命相押，想不谈也是不成的了！
李燕坐在桌边，一边收拾着医箱一边冷声说道，“世子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朝堂之事，不比江湖，这其中的学问，你知道多少？”顾瞻施施然地坐在李燕对面，问道。
李燕手下一顿。
看得到听得到却不懂朝堂，这是李燕的死穴。
师傅这一生收了四个徒弟，大师兄贺兰修出身世家，学的就是为官之道；二师兄陈渊出身商户，学的是理财之法；弟弟其实只能算师傅半个徒弟，他走的武将之路，有一大半来自于顾锦鹏；而自己被师傅留在了江湖。
用师傅的话来说，自己既没有那么高贵的出身，从小也没有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中长大。许多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自己学不来。
这样看，自己那不靠谱的师傅在因材施教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
“如果少宫主只想杀个把个人的话，瞻无话可说。但瞻旁观少宫主进入尚京以来的举动，却似乎并非志在于此。似乎少宫主想要的并不是快意恩仇，而是更希望他们能够‘罪有应得’。”
李燕眯着眼看着顾瞻。
顾瞻笑笑，“看来，瞻说对了。”
李燕抬眼看向顾瞻，“世子料事如神，还要我一个糊里糊图的局外人做什么？”
顾瞻对着李燕和煦地一笑，“局外人有局外人的好处，看人看事有时候会比局中人更为清楚。更何况少宫主身后的飘渺宫，耳目通天，这也是瞻需要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飘渺宫。
李燕不觉有点泄气。
“还有就是少宫主的医术，这是瞻目前最需要的。”
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跟这货谈！肯定会被他带进沟里的！
“我的筹码世子已经知道了。可是，我却没看到世子的筹码。这不公平。”
“那一日，少宫主将我父用计送进敬谨亲王手中，你也给我解释了自己的用意。想来，你算计的是敬谨亲王与那一位之间的叔侄情意。”
李燕用沉默回答了顾瞻。
“少宫主苦心一片，只可惜，你算错了。”
“错在哪里？”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李燕一直很虚心。
“我这儿有个故事，不知道少宫主可愿听听。”
顾瞻缓缓说道，“从前，有位世家子弟。他的早亡的生母出身卑微，乃是这世家家主贵妾的婢女。”
李燕心中了然，顾瞻说的究竟是谁。
“小时候，这孩子一直因为出身饱受其他兄弟的欺凌，日子过的甚至还没有家里体面些的奴才过的舒心。直到有一天，他年纪最小的叔叔发现了他。后来，他这个从小就聪慧过人，宅心仁厚的叔叔让一直没有所出的家主夫人瞧到了这孩子的长处，经过家主夫人的几次考验，最后，这个孩子被家主夫人养在了身边，还把一个可靠家仆的儿子给了这孩子当了伴读。”
“从那以后，叔侄二人以及那伴读的感情越发亲厚，直到后来各自成家还经常互相到对方院子里小住。你觉得，他们三人以后会如何？会一直这么好下去么？”
“难道不对？”
顾瞻一笑。
李燕撇了撇嘴，“你懂倒是说啊。怎么跟个说书先生似的？”
“说书先生好歹还有些打赏。不知少宫主要赏本世子点什么？”
李燕威胁地弹了弹自己的衣袖，顾瞻失笑，接着说道，“家主去世之后，这孩子承了家主之位。那些小时看不起他的兄弟在五年之内，或是因病或是意外，尽数死绝。特别是当年他生母曾经服侍过的那位贵妾所出的儿子，竟在外出游玩之际遇到了劫匪，被杀尽满门，连刚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幸免。”
“是那人做的？”
顾瞻笑笑，“他什么也不需要做。自然有人会帮他去做的。”
李燕长叹了一声，是啊，只要是皇帝要的，还需要他亲手去做么？自己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这位家主样样出色，他既不允许有人记得他的落魄，更不允许身边的人对自己不忠。就算是当年有恩于自己的亲叔叔和一直保护着他的伴读也一样。而且，这家主最怕的就是自己的伴读与自己的叔叔结成一器。”
“他暗中对他的叔叔和那伴读下手了？”
顾瞻摇了摇头，“我刚刚也说了，他那叔叔自小聪慧，又怎么能看不清这点事情。所以，在他当上家主之后，便离家外出云游。这才暂时避过了家主的雷霆手段。他的伴读也不是蠢笨之人，从他成了家主之后便自请到外面替他看守护院去了。”
李燕“腾”地站起身来。
“干什么去？”顾瞻拉住李燕的手。
“我去派人把侯爷接回来。不能让侯爷白白地送了性命。也不能害了敬谨亲王。”
顾瞻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人都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那是亲王府！你还真把我父亲当成了个物件了？说扔出去就扔出去，说拿回来就拿回来。”
“可是……”
“坐下。”顾瞻向下用力，李燕被他拉着坐在了旁边的鼓凳上。
“故事里的叔叔是个聪慧之人，你觉得他会冒冒失失地把那伴读推到家主面前去送死么？”
李燕摇了摇头。
“放心吧，叔叔有自己的安排，他既聪明，又不冷情，会想出两全之策的。更何况，这伴读还有个聪明的儿子！”
“我说，咱们能要点脸么？”
顾瞻大笑，拍了拍李燕的肩膀道，“虽然你的做法有些鲁莽，但思路却是对的，只不过，你找错了人罢了。”
李燕看了看了顾瞻，“我谢谢你了，这安慰还不如不说，好吗？”
“那我说的合作？”
“我要考虑一下。”
“少宫主。”
门外，梅朵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燕看了看顾瞻，“何事？”
“仁德医馆传来消息，今日顾眕上门求医。”
李燕眼光一亮，脸上泛起笑意，站起身来。
直到这时，李工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顾瞻握在掌心之中。
说了这许久的话，他们竟一直牵着手！
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上么？
她没好气地把顾瞻的手甩开，开门走了出去。
顾瞻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
门外，前来报信的小厮正在向李燕禀报着当时的情况。
“今日午时前后，顾眕带人冲进医馆，请少宫主为他治病。周东家告知其少宫主外出出诊，并不在医馆之中，顾眕不信，把医馆闹了个人仰马翻，还打伤了周东家。在确定少宫主不在医馆后，他留下人马看守医馆，扬言在他的病好之前，不许少宫主和医馆再接诊任何病人。属下出来之时，他已经带着人马去定安侯府了。”
李燕转头同情地看了看顾瞻。
顾瞻摇头拒绝了李燕的同情，“只要不是疯病，他还不敢在定安侯府撒野。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李燕气结。
“周东家伤势如何？”
小厮一笑，“无碍的。周东家说了，如果不见点红，顾大公子是不会罢手的。周东家让我转告少宫主，他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
李燕点点头，“回去告诉周叔，这笔帐我记下了，日后有他收利息的时候。”
“明白。”
李燕想了想，笑着说道，吩咐道，“既然顾大公子下了令，不许医馆开门，你回去便让周东家这几日关了医馆，好好在家里养伤。就说是我说的，这些年辛苦他了，趁着这个机会，多在家里陪陪周婶和孩子们。你们这些小伙计也是，每人发二两银子，回家休息五日。”
“多谢少宫主。”
“去吧。”
顾瞻站在李燕身侧，看了看李燕脸上一扫刚刚的失落，一脸的贼笑，轻叹一声问道，“你给他下了什么毒？竟在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有这么大的动作？”
李笑望了望天，“谁说是我下的毒？这几次见面，他可是吃的喝的用的，皆和你一样的，你都没中毒，他怎么会中毒？”
“我们现在好歹也是合作伙伴，说这种谎就没意思了吧？”
李燕“……鸟涧鸣。”
“什么？”
顾瞻以为自己听错了。鸟涧鸣？李燕给他写了首词？
李燕干咳了一声，“那毒的名字叫鸟涧鸣。”
“名字倒是别致的紧。”顾瞻挑眉，看着李燕脸上那强忍笑意，憋的难受的表情，“中毒的人会怎么样？”
李燕忽然“呵呵”笑出声来，看了看顾瞻又忍了回去，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消不掉。
“到底会如何？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惹出大事来。万一要是伤了他的性命……”
李燕连忙摆手，“不会不会。那药我只下了一次，要不了人命的。”
李燕越是这么说，顾瞻越有些不安心。
“用了那药之后究竟会如何？”
李燕实在是绷不住了，笑着说道，“其实真没什么，这药非但不会害了他，还会帮他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
这么正经的一个成语，怎么会让人觉得那么的不正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