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
“香秀,把那个簪子给我拿过来。”林湘萍久久注视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心中浮现出一个人魅惑的影子,是一个眉心有着妖冶红痣的女子,明明和她是一样的年纪,却仿佛让人看不穿她的心灵般,长了一张淡漠的脸。
“哎。”香秀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簪子便移步在旁,打开珠宝匣子翻找林湘萍最喜欢的碧玉簪。
翡翠鼻烟壶乱乱地扔在一旁,林湘萍看也不看上一眼,她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五皇子言清了,听说他最近忙着和东佳郡主明年的喜事,脱不开身。
为什么新娘不是她,而是那个孤女东佳郡主?!为什么?!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林湘萍眸子一沉,转身接过香秀递过来的簪子别在发间,铜镜里女子的那张脸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憔悴疲累。
“香秀,你说我好看么?你说五皇子殿下他还会不会看我一眼?”林湘萍希冀地问道,却等不到一句回答。
莫不是香秀不想骗她罢,要不然就是连那个丫鬟也不能违背心思来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林湘萍喃喃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和言清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呢?只要东佳死了,只要她死了,就一定能行!香秀,我们……”
林湘萍突然间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牙齿不住地颤抖,铜镜中香秀的脸上汩汩流着鲜血,她手中拿着那柄梳子,垂着头,小小的身子依靠在红色柱子上,面目有种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纳兰雪脚步轻轻,从林湘萍的身后缓缓走出,她手中拿着一柄细长的剑,鲜血凝成一股水流从剑尖流下,她浑身是血,眼眶通红,却面无表情。
“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进到这里的?!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来人!”林湘萍的声音陡然拔高,她转过身来望着纳兰雪,身子不住地发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纳兰雪,她仿佛从地狱中来,带着审判者的剑,要拉她一起沉沦。
纳兰雪嘴角向上一扬,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她一步步走进,抬起手中的剑,对准林湘萍。
“来人!来人那!来……”
“呲!”一声刀剑割破生肉的响声在林湘萍耳边划过,她低着头看着纳兰雪握着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句话,一股猩红色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流下。
“纳……纳兰雪,你凭什么……”
“呲!”
纳兰雪面无表情,右手潇洒回扣,细剑一寸寸脱离林湘萍的身体,对方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缩小,身子趔趄着靠在椅背上,双腿早已瘫软,不停下滑。
“咳!”林湘萍抬头瞅着她,纳兰雪居高临下。
“你杀了我,自己也跑不掉,你……会被林家的护卫剁成肉泥!纳兰雪,当初我就该杀了你,还有东佳,当初我就应该倾尽权力杀了你!”林湘萍费尽全身的力气从牙齿间挤出这几句话,随后她的身体如放空了般,再也使不出半丝力气。
“呲!”纳兰雪反手握住剑柄,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林湘萍身子骤然一抖,细长的血剑重新贯穿身体。纳兰雪机械似的,将细剑一寸寸抽离,在林湘萍那混黄无光的眼神下,一次次狠命穿透,又缓慢移除。
鲜血流了一地,沾湿了纳兰雪的鞋子,她的裙摆上都是血,后背浸满了汗水。林湘萍的脖子彻底歪了下去,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睁大,双手死死地攥着纳兰雪的裙摆,纳兰雪冷哼一声,挥手一砍,细剑崩裂开一道口子,一双血手臂奔腾到空中,血肉四溅,伴随着纳兰雪残破的衣衫,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
纳兰雪看了看林湘萍,对方脸色灰败,死透了。
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这是个好愿望,只是却再不能实现了,纳兰雪转过身去,徒留两具冰冷的尸体躺在那里。灰暗的天空突然露出一丝阳光下来,打在纳兰雪苍白的脸上。
“杀吧,杀吧!都杀掉,都杀光!”纳兰雪木然地念着那句话,然后将沾满血的剑背划过自己的胳膊,细剑被白色的绸缎一点点擦干净,然而那女子浑身的血,眼神决绝而惨烈。
红色的花在身后缓慢地开着,灰烬打在纳兰雪的发丝,一股烧焦羽毛的味道在纳兰雪的鼻尖荡漾,夜幽罗,既然林湘萍喜欢这个东西,那么纳兰雪就让她永远怀抱着夜幽罗死去。
月夕城的大街上很安静,安静的有些意外。王家茶馆处比平日里更聒噪了些,这家的小儿子打碎了客人的琉璃盏,正跪在大街上被父亲连连扇着耳光。
小儿子嘤嘤地哭着,满脸的泪水和委屈,然而那父亲却是打的更狠了。
“少爷,琉璃盏虽然金贵,可是这娃娃也不是故意的,不如就放过他吧。”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布衣少年带着粗布帽子扯着一旁的公子道。
那公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中却拿着一柄山水折扇,他饶有兴致地瞧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小屁孩,又看了看抓着自己衣摆的布衣少年,摇了摇头。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却贪玩打破了别人家的东西,若是他不吃点教训,以后碰到比咱家更厉害的,恐怕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布衣少年抿了抿嘴唇,还想再说什么,看了一眼跪在街口的小男孩儿,最终放开了手。
他们出来游玩,也很久了,看了看越来越晴朗的天,布衣少年眯了眯眼睛,“少爷,不说其他,我们出来的够久了,若是被大少爷知道,以后就是咱们付出代价了,不如我们回家去吧。”
过了半晌,那男子出神地看了看城门口,才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道一声“好。”便站起身来,什么都没留下,便走了。
茶馆老板还要说些什么,最起码赔不起人东西,还是得赔些银钱的好,可是那公子走过跪着的小孩儿身旁,重重地拍了一把,便径自去了。
那小孩儿也不再哭了,看着公子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间呆住了,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以后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阳光好大,布衣少年和那公子走在月夕的大街上,他们走的很慢,临近晌午,市集上的人三三两两去吃中饭了,人很少,可是靓丽的风景依旧不缺。
银措停下脚步远远地瞧着那个迎面而来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眉间一颗红痣,嘴唇有些发白,然而眼睛却晶亮。她带着一阵风走过他身旁,血腥味不断蔓延,然而他却闻到对方身上一抹幽香。
“滴答!”鲜血滴落在地,然而市集上的人们仿佛痴呆般,每个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却完全没有发现,一个漂亮如妖的女子手中拿着催命的利剑,浑身流着烈烈鲜血,从他们身旁慢慢走过。
纳兰雪眼睛眨也不眨,她走过银措的身旁,连呼吸都没有停滞,他们擦肩而过,还没等银措转过头去,纳兰雪的声息消失不见。银措打开手中的山水折扇,老树上开了一点红花,正四处荡漾芬芳。
“少爷,那人浑身的血!月夕太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布衣少年有些局促。
有些人,只一眼,便是一生,比如银措,他或许不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但是却深刻的知道,刚才的女子在他的心间开放了一朵歃血红梅,擦不掉……
天气突然热的有些要命了,阳光太强,直教人睁不开双眼。孙盈盈不耐烦地盯着王婆子那张老死了的脸,嫌恶填满了双眼。
“还不快将她丢进河里,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真的是臭死了!”孙盈盈捏着鼻子,不住晃着手中的粉色巾帕,看了看外面的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晴朗了,真是见鬼,再不处理好,有人来了,又是一个事端。
“你在做什么?”幽幽地声音低沉响起,孙盈盈忽然觉得后心一冷,她转过身去,亭子的那头却是纳兰雪淡漠的脸。只是她一身的血,手中还拿着一柄明晃晃地匕首。
“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军营里见了血?”孙盈盈瞥了一眼小河边的几个打手,见王婆子的尸体早就没了顶,这才放心道。
纳兰雪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一步步走近孙盈盈,远处几个打手还在处理着什么,亭子里的景象没人在意,她走向孙盈盈,脸上带着惨白的微笑,“我母亲死了……”
纳兰雪幽幽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孙盈盈听,对方脸色骤然一变,她有些口吃,挣扎了好久,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死……死了就死了,不干我的事,你拿着匕首来找我作甚?!来人啊,来人!”
孙盈盈匆忙中求救,纳兰雪却接着道:“甘罗和夜幽罗,是这些杀了她,你知道是谁么?你知道谁做的么?!”
“你这个疯子,我不知道,不知道!”孙盈盈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然后向后退去。
纳兰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身子却陡然向前冲去!
一声钝响在亭子里荡漾,孙盈盈仰着身子,嘴唇张开,说不出一句话来,右眼空洞洞的,只插着冰凉的匕首,血水从脸上流下,她向后躺去,闭上眼睛前,看到纳兰雪那张苍白的脸……
“纳兰雪,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纳兰然冷笑着揪着她的衣襟往墙角推攘的时候这样嘲笑道。
顿了一下,“怎么会呢?他这种人怎么会有情爱呢?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你想说什么?”纳兰然拖着她的身体靠在墙角上,冰凉的墙壁咯的她生疼。
“还在希冀他会救你吗?”脸上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仰头看着纳兰然,心中的恨意越发的浓厚。
“就是这个眼神。”纳兰然捏紧了她的下巴,红唇讥讽:“我简直厌恶透了你这种眼神,明明已经摔入低谷,却依然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没关系,再过一会儿我就永远也看不到这眼神了。”头被扭转,纳兰然握紧手中的剪刀,对着纳兰雪的眸子狠命刺去!
往事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却完完全全换了另一个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有人在说话,纳兰雪转过身,看着一个面容清冽的男子拿着一柄折扇向她走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那人身后躺着那几个打手的尸体,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纳兰雪眼前有些模糊,肩膀的刺痛让她看不真切,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尚云尔,我的名字是……尚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