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
“第二个……”
“第三个……”
“……”
一声声低语仿佛催命符，早已经让站在面前的凌辰面色发白，惊惧不已，他右手颤抖地捂着嘴，口中支支吾吾，他抬头对视上那女子的眼，一瞬间双腿瘫软，跪了下来。
女子眼神一冷，虽说早就见惯不惯，可是心中仍旧多了丝鄙夷，“懦夫。”她口中轻轻地吐出这一句话，便换了脸色，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剑搭在胳膊上随意一蹭，刀锋锐利，剑光微寒。
收了剑，一个转身，她的背影萧索，越来越远，凌辰只能看到她那身白的透明的衣衫在风中凌乱，那胳膊上红光一闪一闪，阳光下照射，倒更显得有种诡异的微寒。
今年她十九岁了，待几个月后过了生辰，便是二十。在焦岩国，没有那个女子过了十六岁不成婚的，她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城中的人都说她是个冷美人，杀人不眨眼，明明好好的一个少女，却干起了杀人的营生。五百两一个人头，不杀女人，不杀孩子。最近她的生意不太好，可能是因为最近没什么人叫她杀了。
生意惨淡的时候，她也会救人，只不过救人的费用倒是贵的很，没有一千两银子，她连面都不会相上一眼。很奇怪的是，她却免费救治一些妇人，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毫不吝啬地白送一个笑容。不过，往往这种时候，被她吓跑的人也很多。喜忧参半，或许就是人们对她的印象。
凌辰看她走的远了，便放松下来，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死兔子，微微摇了摇头，他歇了歇，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那三只兔子，进城去了。
“喂，你等等我，我不认得回家的路。”凌辰将三个死兔子装在褡裢里，披在背上，远远跟在女子的身后大声喊着，褡裢随着他的奔跑一晃一晃，没流干的血有时顺着褡裢的漏洞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他是个路痴，即使走过很多次的路，也是一次记不得，只认东西，不分南北。
女子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沿途不停顿地碰到一些人，或老人，或孩童，这些人见了她远远地拜上一拜，便躲了开，女子也不在意，她只是盯着自己袖子上的那抹鲜血，嘴角微微一笑，只有杀戮，是她的归途。
日头正中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城里，凌辰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跟上那女子，低头看一眼自己出门时雪白的鞋子，脸色瞬间就暗淡了，阿娘刚给他换的新鞋，现在又是兔子血又是脏污，少不得回家又要劳烦阿娘洗上一番了。
“喂，老姑娘，今天又去打猎啊？赶明也来我家打打猎，小爷喜欢你！”城里岳员外家的小儿子大老远就瞅见尚云尔，旁人通常见了她绕行，然而他却不怕她，走上前来，拉着对方的胳膊一如既往地打着趣。
尚云尔救过他的母亲，前些年生小女儿难产，是她不顾岳员外保小不保大的命令，生生地将腹中胎儿打掉，最后刀戈相向时，奶妈抱出那个畸形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块死肉。
尚云尔低头看着岳小五抓着他胳膊的左手已经沾满了血，然而对方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话语虽粗俗，然而语调却有种让人很舒服的轻快。
她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也喜欢你。”
岳小五受宠若惊，他还要再说什么，但见尚云尔脚步轻快，已经往集市深处去了，他追不上对方的脚步，可是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好的。尚云尔比他大上十岁，可是他却很清楚的知道，总有一天，等他长大，等他十六岁的时候，他会牵起对方的手，喊她一声宝媳妇。
旁人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难受，他用手蹭了蹭鼻子，却不小心将兔子血蹭在了鼻头上，“阿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朦朦胧胧间，那女子和凌辰的影子越来越远了。
“你真是可恶，连九岁的小娃娃也不放过，那个傻子岳小五自从前年上见了你，日日吵着讨你做媳妇，可怜他的老爹看管不住，你就瞧着吧，总有一天他会被你害惨了。”凌辰愤愤地说着，一抬头撞上了尚云尔的后背。
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声，便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这姑娘简直就不是个女子，后背挺得僵直，身手了得，脾性也冷漠。往常姑娘家见了血，不晕过去才怪，可是她杀人不眨眼，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将他怎么了？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尚云尔转过身来，掏出怀里的药瓶递给凌辰。
对方接过药瓶，倒出几滴淡蓝色的液体，抹在鼻头上，刚才的肿胀瞬时消散了不少。他鼻子有些旧疾，隔三差五便有些疼，别的大夫都瞧不好，也只有尚云尔，胡乱地抓了几副药配成了，倒也管用。
凌辰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她，“这城中的人谁不知道你的脾性？又臭又冷，一言不合就杀人。大家都怕你，都不愿意同你讲话，这些你自己也不在乎，也不理他们。岳小五岁数小不懂事，你跟他厮混太久，少不了那些百姓就要为难他。我都看他哭了好几回，都是被一些小孩子追着打，若不是你同他讲话，他也不会遭人的冷眼。”
凌辰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还偷偷地看了尚云尔一眼，好歹对方是个女孩子，若是说的狠了，他其实很怕她哭。还记得五年前，他和银措将尚云尔带回焦岩皇城，她一路上除了昏睡着，便是哭，一声不响地掉眼泪。没有人能做出那种痛到骨髓的表情，没有人有那种清澈透明的眼泪。
尚云尔听完，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凌辰有些愧疚，拽着尚云尔的袖子小声辩解，“我可嫌弃你，你别哭。”
尚云尔愣了愣，看着凌辰拽着她袖子的小手，又看了看对方清秀的脸，他也是个大孩子了，再过两年，也便是十六岁，可是不知道怎的，尚云尔觉得凌辰就是一个小孩子，永远跟在自己的身后。
“我不哭，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说有些人欺负岳小五，知道是谁么？”
凌辰听到对方不哭的承诺后，喜笑颜开，张口刚要告诉对方那些倒霉的坏孩子是谁，忽然想起尚云尔的性子，闭紧嘴巴，支支吾吾道：“我不清楚，就是听人瞎说的。你可别动歪念头，不杀女人，不杀小孩，你自己说的。”
“哦。”尚云尔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便将凌辰手中的药瓶拿走，“不说也罢，小孩子玩笑当不得真的。这个还是给我，用的多了，会死人。”
凌辰伸着手，看着尚云尔清淡的脸，清淡的眉，轻轻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喝！”
“少将军好酒量！”
“少废话，满上！”
“”……“”
城中赫赫有名的新月酒馆里传来阵阵呐喊的声音，最近月夕和焦岩国边境有些不太平，许多的月夕将领来此驻扎，还未开战，两国之间便隔了层窗户纸，只要有钱，还是可以来焦岩国境内吃酒。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被称为少将军的这人却深入腹地来到了焦岩国的皇城。
穿着焦岩国服饰的店家站在柜台处拄着下巴看着那几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尤其是带头那个男子，不由有些头疼，看人家这身打扮，这气度肯定是月夕城中有点身份地位的公子，只不过两国尴尬局面，他竟然来此吃酒，店家也是有些为难。若是跟月夕的高层扯上关系，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想当年，不过是个黑心老头子卖了几瓶火麟烟给月夕的某位公子，好家伙，还没过半个月，这黑心老头子便被神不知鬼不觉灭了口，那速度比他们这儿的冷美人尚云尔出手还快。他摇了摇头，还是招呼了几个小二过去搬酒。
尚云尔和凌辰走了走，终于在一个巷子拐角处停了下来，凌辰熟练的将背上的褡裢取下，随手一扔，便高声道：“云姑娘前几日许好的兔子，给你们送过来了。小心些，别被逮住。”
说完，便转了身，也不回头，巷子里几个小黑手伸出来，将褡裢连同兔子一起顺走，过了半晌，几个光头小子伸出头来，这都是城中贫苦人家的孩子，被迫出了家当和尚，慧根没有，将来能自己谋生时，迟早是要还俗的。既然如此，何必受什么清规戒律打扰。带头的小娃娃笑了笑，随即对着尚云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店家，这酒怎么没了？我们少将军有的是银两，还不快些拿出来，等什么？！”一个月夕打扮的男子不耐烦地道，看着空空的酒杯和酒壶，又看了看对面男子有些默然的眸子，不由心中来气。他们少将军来此消遣，怎能不痛快了？！
店家连连应是，却自己进了门躲开了。被称为少将军的男子冷笑了一声，也不好为难他们，站起身来，出了门，看了看拥挤吵闹的焦岩皇城，自嘲一笑。
忽然间，他的笑僵在了脸上，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衣白衫的女子腰间挎着一柄剑，双手抱着肩，淡漠的眸子里带着些冰冷的杀意，眉间的红痣有些暗淡，却仍旧带着诡异的光彩。
没错！是她！
纳兰思凡狠狠地拨开人群，向着她跑过去，怨声四起，但他却不曾停下，尚云尔转了个身，走入了一个小巷子，她身影越来越远了，纳兰思凡心中好似一团火。
“纳兰雪！”他大喊一声，四周一片静寂，万物好像只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
尚云尔慢慢地转了身，走过来，纳兰思凡与她只几人之隔，陌生人在游走，纳兰思凡带着希望的眸子看着他，眼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地狂喜。
“雪儿？”纳兰思凡奔过去，死死地拽着尚云尔的手，“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然而，对面的女子却带着冷意瞧着他，脸上不带有一丝的欣喜，“这位公子，你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