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逸生胃口不大,总比做什么都磨磨蹭蹭的莫语涵先放下筷子。这一次也不例外。
看到傅逸生放下刀叉缓缓的端起酒杯,莫语涵也拿起餐巾印了印嘴角。
傅逸生挑着眉看了眼她盘中形状完好的牛排,“怎么吃这么少?”
莫语涵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语气中似乎还有着一丝的责怪。他还会关心她胃口不佳么?
“现在没什么胃口。”她不打算多留,“你先回公司吧,我一会自己回家。”
他看她一眼,没什么异议,招手叫来了服务生埋了单便一刻不留的离开了。
这家餐厅离公司很近,一个月里他们会来数次,上一次来的时候还不是今天这样的光景,莫语涵也不是现下的心境。
除了床笫间的事,傅逸生很少主动给她温存,而在面对他时,莫语涵却像是安装了永动机的马达一样总是有着用不尽的精力。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傅逸生不喜欢咖喱,可那偏偏是莫语涵的最爱。她觉得失去了这种喜好是一种损失,也许他根本没有尝试去爱上它。
她舀了一勺咖喱蟹送到傅逸生面前,“尝尝呗,真的很好吃呀。”
那时候他只淡淡的看了那勺咖喱蟹一眼,眼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排斥。
他连说“不必”都省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莫语涵举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打他们走进这家餐厅,就已经有几个女服务员的眼睛牢牢的黏在了傅逸生身上。起初莫语涵还小虚荣的在心底骄傲了一番,现下那些人的注视简直让她犹如芒刺在背。
她看着被自己举在半空中的东西开始跼蹐不安,如果就这样悻悻的收回手,实在有些丢面子。
可就在她犹疑之际,傅逸生张开嘴来,将一整勺的咖喱蟹一粒不落的吞入口中。
当时她那样意外,却还是不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眉心微微皱着,那种慎重小心绝不像在吃饭。
“怎么样啊?”
他大口的吞咽,然后端起水杯大大的灌了一口。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他微微点着头说了句“还行”。
莫语涵放下勺子,看得出他确实不喜欢那味道,而那种勉强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好受。这事让她觉得自己挺过分,可是傅逸生的表现让她更加坚定了他是个值得爱的好男人。
他曾是她那样眷恋的人,然而现在呢?不是不眷恋,只是,她已没有资本再这样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顾琴琴的语气神秘而兴奋,她故作压抑,欲言又止,这让电话另一端的人很清楚地感觉到,她有事情想要与她分享。
“有什么话你快说吧。”
“那我可说了啊。”顾琴琴清了清嗓子,“你要挺住啊!”
莫语涵不由得轻笑,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会让她挺不住吗?
“周恒回来了!”
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数秒。
周恒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久远,其实他离开的时间并不久,只有三年而已。莫语涵觉得久是因为这个人在她的心中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痕迹,也正因如此,她已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她很理解顾琴琴为什么这么兴奋的跑来告诉她这件事,八卦这种东西很少有女人不爱的,看戏的心态人人都有,哪怕她是你多年的闺中密友。
莫语涵拿起包包出了饭店,“关我什么事?!”
“喂喂喂,你这个人可太没良心了,人家小师弟喜欢你那么多年即便你不能因此嫁给他,但也不能无情的无视他啊!”
“对我不能给予回应的人就应该这样,对人对己都好。”
“得了吧,情圣。”顾琴琴轻笑,“你猜这回我是怎么见到他的?”
莫语涵“嗯”了一声并没兴趣去猜。
顾琴琴继续说,“他伙同了几个校友一起开了间小公司,刚好和我们公司有些业务往来。巧吧?!”
莫语涵招手拦了一辆的士,嘴上敷衍地应答,“哦,貌似现在很流行开公司嘛。”
“有些人就是瞎混混,不过周恒可不一样。他当年在学院里的名气可不亚于傅逸生,论能力和才干,除了你家面瘫估计也没人敢和他比。后来他出国了,我听说那边有家大公司的老总很赏识他,可人家非要回来。以他现在的实力要干出点名堂是早晚的事……哎,你说要不要大家约出来坐坐啊?你们当初可也算段佳话呢!”
莫语涵还没答话,就听到电话一端的顾琴琴已经放肆的笑了起来。
大学时莫语涵喜欢同级的傅逸生,而小师弟周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这些纷纷攘攘的过去一度成了D大学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时傅逸生不在意,莫语涵和周恒也不在意,以至于关于他们三人的桃色传闻在一次又一次毫无阻力的质变后,终于越来越远地脱离了现实的轨道。
莫语涵也想笑,没想到这事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
“当初赌你会选小师弟的人还不少呢!”顾琴琴笑着说。
莫语涵轻轻的哼笑了一声。从始至终她都是被选择的那个人,哪里轮得到她选别人。不过那个高高瘦瘦的白净男生却并不惹她讨厌。如若说他有什么地方让她不爽,那大约就是他小她两岁却总表现的比她要成熟许多。每每想到这些,她多少有些不屑。
那时她总说,“你知不知道你故作老成的样子很可笑?”
听了这话的周恒也不恼,只是很好脾气地问,“我这样是故作老成,那傅逸生呢?”
傅逸生在莫语涵心里有着太过特殊的地位,她不喜欢拿任何人跟他相比较,所以,即便她跟这位帅气的学弟算聊得来,也欣赏他在很多时候表现出的过人的能力,但是每当他提到傅逸生,她就不会再接话。
那时的莫语涵不知道,爱得太偏执,双眼也会被蒙蔽。
许久等不到莫语涵的回应,顾琴琴有些着急,“嗨,你到底去不去啊?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想躲着人家吧?”
莫语涵这才回过神,“躲?我有必要躲他么?”
“好!那就明天,地点我跟他定好再通知你。”顾琴琴像是很怕她会反悔,迫不及待的敲定一切。
午后的冬阳看上去很明媚却徒有其表的没什么热度。卷带着沙石的冷风在地表蓄势待发的盘旋着。莫语涵紧了紧衣领,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怎么会是他出现了?
傅逸生进门的时候客厅内没有开灯,唯有壁挂电视机里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墙壁前的方寸之地。沙发上没有人,莫语涵或许正在洗澡,或许已经睡了。
三年来,无论傅逸生多晚到家,莫语涵都会等着他一起休息。他也说过让她不要等,她却总是不以为意的说是自己喜欢的电视剧刚好在这个时间段播放。其实傅逸生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每每到家的时候,电视里都播着午夜后的电视购物,哪还有什么电视剧?而此时的莫语涵也早已歪斜在沙发上,沉沉的睡着了。
他关掉了电视,屋内一片昏暗,更显得月光清冷。这时他才注意到落地窗下蜷缩着一抹娇小的身影。他压低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没有回应。他走了过去,发现她果然是睡着了。
莫语涵正环抱着屈起的双膝,额头抵着身旁的落地窗上,眉目微宁。月光浅浅的洒在她的脸上,眼窝处和两颊上的凹陷更加分明。傅逸生这才注意到她比三年前瘦了许多,原本粉嫩圆润的脸蛋现在已经消瘦的棱角分明了。美则美矣,却多了分病态。
整个房子被地暖烘得热乎乎的,可即便如此窗子前也透着些寒意。看着莫语涵细微的气息已在如镜的窗上呵出了一小片的氤氲,傅逸生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轻轻地推了推她,仍是没有回应,他这才弯腰横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他将她放在床上就转身去了浴室。莫语涵背对着浴室门侧卧着,其实早在他关掉电视的一刹那她就已经醒了。如若是往常,见到他回家她一定雀跃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尾巴一样地嘘寒问暖。而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却不愿意睁开眼。
过了一会,浴室内的水声停了下来,伴随着浴室门被拉开的瞬间,一股湿热也被释放了出来。莫语涵敛起了思绪,紧闭起双眼,却感到头顶上的光线越来越暗,男人温热的气息轻轻扫佛着她的脸。
傅逸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莫语涵的表情,随着他一点点地靠近,她两簇小刷子状的睫毛越发抖动得厉害。
他还记得他们结婚那一晚,她也是这样,一躺在床上就开始装睡,微拧的眉目颤抖的睫毛无一不泄露她紧张的情绪,然而那时候他的心并不会被那一幕所牵动,那么现在呢?现在,也大约是那样吧。只是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他觉得久违。
“什么时候醒的?”他的话语里隐隐带着笑意。
已经被发现了,莫语涵舒出一口气,平静地睁开眼,“你推拉浴室门的声音有点大。”
傅逸生歪头顿了片刻,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头发。
莫语涵看着眼前的傅逸生不禁有点恍惚。他赤裸着上身,下身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光润坚实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出一丝纹理。
傅逸生转过头,正对上她灼灼的眼神,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心里一惊,别扭地撇过脸去。
她迷恋他的一切,迷恋他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她关注他,自然也了解他,他说话时的语调还有下一个可能出现的表情她都掌握得非常精准。只是这些迷恋与了解又让她觉得非常肤浅。她认为爱应该是更加深刻的,可他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机会。尽管如此,她对他的这种感情,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她的人生已经走过二十几年,在遇到他之前,她从未那么渴望得到什么,直到遇到他,人生似乎才有了目标。如此一个充实着她的生命多年的人,要她怎样割舍?
莫语涵翻了个身背对着傅逸生。傅逸生看着她的背影片刻,笑着摇头。他这一天行程安排得极满,晚上十点之前他还在看材料,此时的确疲惫得很,她不要倒是让他省事了。
这天夜里,莫语涵没怎么睡得着,满脑子都是她与傅逸生这些年的琐碎。过去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近乎于疯狂的痴迷蒙蔽了眼睛,竟误以为他对她也是有爱的。清醒了以后,她突然觉得很挫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似乎都不爱她。做了三年的夫妻,果真就没有一点真情么?这个问题让她苦苦纠结了一个晚上,还是不得果。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仍圆睁着双目呆滞地望着空洞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傅逸生的作息很规律,几乎不用闹钟,到了时间就会自然醒来。听到身旁人的动作,莫语涵慌忙闭上眼继续装睡,待他进了卫生间,她紧绷的面部神经才放松下来。想了许久,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或许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傅逸生从卫生间出来时就看到莫语涵有些呆愣的坐在床上,额顶的发丝很凌乱,睡眼朦胧,显然是没有睡好。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他一边系着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无波无澜地问。
她不做声,下床去拉开玻璃柜下的抽屉,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式领带中挑出一款深色带有暗纹的。
傅逸生个子很高,比赤着脚站在面前的莫语涵高出一头。见她拿着领带站在面前,他会意地低下头,脸上还挂着一个讶异又玩味的表情。
莫语涵则是踮着脚尖严肃认真地为他打领带。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电视剧中看到女主角为男主角打领带的一幕时,脑子里便浮现出了傅逸生轻俊的脸。她想象着她为他打领带时的情形,这让她既紧张又兴奋。于是这个温馨的画面就这样驱使着还没谈过恋爱的莫语涵学习了如何打领带,那时的她非常笃定,她会是他的好妻子,而他也需要她并且爱上她。
后来她终于如愿成了他的妻子,然而她打领带这门手艺却被遗忘在角落了。
傅逸生是个很讲效率的人,他自己得心应手动作极快,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莫语涵的手艺并没有像傅逸生想的那么不堪,她像模像样地挽着结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他不由得低下头细细看她的手法。
打好了领带她又替他整了整衣领,手指恋恋不舍地流连在他身上。
斟酌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爱我么?”
傅逸生不禁一愣。莫语涵是个偶尔会矫情一下的女人,可在她喜欢他的这些年里,也只问过他愿不愿意做她男朋友,喜不喜欢爱不爱这样的问题她却从未问过。她好像只看重一个结果而已。
傅逸生一贯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终于露出一处破绽,他顿了顿问,“今天是怎么了?”
哪怕骗她也好,可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莫语涵低着头深深地将傅逸生身上的气息吸入肺腑,再次仰起头时已是一脸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笑容。她伸手拉着她刚刚打好的领带,让他的脸慢慢的靠近自己,她嘟着嘴不满的说,“我想听你说你爱我,快说你爱我啊!”
傅逸生笑了,他温热的大手扶上她小巧的肩膀,绵软微凉的嘴唇与她的鼻尖一触即分。他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像是安抚,“要迟到了。”
莫语涵清楚地感觉到他与她擦肩而过时周身气息的流动。她呆愣在原地良久,直到身后的关门声将他与她的世界彻底地隔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