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旁乐师纷纷坐定,丝竹乐器渐响,台下也逐渐安静,我在别人的目光下执剑入场。
这回唱的,也是一个悲情的故事。
元代,安西王谋反,朝廷派海俊打入王府,充当间谍,欲里应外合。安西王不察,并重用海俊。王府总管叭喇疑心海俊,便设计将海俊灌醉,扶入安西王三女百花公主帐中,意欲借公主之手除去之,却未曾想到百花公主的侍女江花佑乃是海俊之妹,失散多年,偶然相逢,遂加掩护。公主见海年少英俊,心生喜爱,竟赠剑许以终身。其后公主助父举兵,但因海俊为朝廷间谍, 兵败,公主自刎而亡。
我扮着的百花公主一袭水红色戏服,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身侧传来一阵琴音,音色宛如一汪清水,清清冷冷,似泛着涟漪的湖,冰冷不见底一般。
旁边唱配角的女子转身退台,琴声忽快忽慢,再次铺天盖地的席来。
百花公主掩面轻笑,声如莺啼,唱道,“聪明的海俊多乖巧,惹得人羞脸泛红潮。一片痴情他知晓,良缘拟定在今宵。哎呀!海生啊!海生!自古道两心相印方是好,又何必似影随形难舍难抛?海生哪!但等到大功成狼烟扫,奏明父王再结鸾交。我这里赠青锋把心意来表,但愿你莫辜负盟誓今宵。好男儿必须要凌云志标,功成日认佩剑把琴瑟来调……”
悠扬的唱腔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又消失在唇齿间。
这段词刚唱完,台下便有人击掌称好,最先拍掌的是坐在台下离我最近的吴督军,他坐在中央,微微仰头看着戏台上的我,轻声跟唱。
世人都说,吴督军酷爱听戏,如此看来,果真不假。
只是唱到高潮时,安西王兵败,那原本是百花公主自刎的剑被我狠狠地刺进吴督军的心口,快准狠,旁边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吴督军握住剑挣扎了一下,我抖手用力将剑端又送入半分,血溅了身边妇人一身,吓得她当场昏了过去。
这时,宋宁玉的兵登时闯入,将院子团团围住。宋宁玉缓缓站起身来,不言不语只是悄然越过众人走上台,在我身边站定。吴督军的死吓得在场宾客纷纷逃散,但又被宋宁玉的兵拦住。
渐渐的,院里有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辱骂,宋宁玉权当没听见,一挥手,便有副将将花厅的门锁死。
一时间,孩子妇女的哭喊响彻王府,那天,宋宁玉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唯独留下我。其实,宋宁玉要我杀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吴督军,什么燕不归,什么沈秋堂,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宋宁玉养在京地的棋子,一颗养了十年助他破城的棋子。
十三年前,宋宁玉抢得先机,抢先一步杀了荣亲王,人是他杀的,功是他立的,但这赏却被吴督军领走了。所以他恨。他捡了个孤儿,请了最好的戏班师傅教她唱戏,将她捧红,让她成为京城第一红角,名扬天下,为的就是引吴督军上钩,好乘机杀了他,养棋十年,只为一朝破城。
那日黄昏,花厅才恢复以往的平静,无数佣人提着一桶桶水冲刷地上的血。
我拿起唐琼给我的那柄贵妃扇缓缓走上花厅的戏台,台上虽不似台下那般都是血,却也沾染了不少,在我上去之前有佣人提着一桶子水冲刷上面的血迹,血迹虽淡了不少,却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我在上面慢慢下腰回身,走动着碎步捻指开扇,扇面半掩住我的脸时,泪水悄然滚落,无声无息。
我替宋宁玉杀了无数人,唯有这一次心中隐隐作痛。宋宁玉终于如愿入主京城,成了新的督军首领。而我于他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也不知何时,宋宁玉突然出现在台下,他挥手让打扫的佣人下去,自己坐在台下的座椅上,好似真的如那听戏人一般。
等我再转一个圈时,才看见了他,他早已换了衣裳,仍旧那身白衣,俊逸出尘。那张翩若惊鸿的脸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只是他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样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显得那样神秘,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唇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一只手搭在白玉手杖上,动作自然而潇洒,就像天生的公子哥儿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