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你这般说我哪还敢去？”
顾衍闻言也笑，笑后同我坐下，道，“其实，我真正陪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一留洋回来，父亲就教我接管家里的生意。父亲说，他也是一样的，这是独子该承受的。
我自小就长的外面，在外面读书，生活，跟洋人学了一肚子墨水，吃着生菜生肉，一年也吃不到几回家里菜，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被我爹带着四处跑。见那些素未谋面的亲戚，参加各种的酒会，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每天都得绷着笑，说话做事都要万分小心，生怕给顾家丢脸。
好不容易在家呆了几个月，就借着跑单的机会去了上海，我之前从未去过上海，到了上海之后我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在异乡，听着听不懂的方言感觉自己是外来人。就这样，我在上海呆了近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但我却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期间，祖父去世，都没有人敢告诉我，祖父下葬的时候我也不在，现在仍有一些人会说我不孝，生死大事都不顾。在祖父离开半年后，我娘才写信告诉我，说祖父没了，但让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一直听他慢慢地说，连戏什么时候开场了都不晓得。
顾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惭愧的，他们供我读书，把我养大，我却连一点孝道都没尽到。
但我也的确不大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可能在旁人眼里我是顾家的少爷，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我又是独子，以后这个家都是我的。
但这些只是表面风光，表面上看，我整日光鲜亮丽的，不愁吃不愁穿，但我实在不喜欢这种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
我爹甚至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将我的人生规划好了，把我养到十几岁的时候就把我送出去读书，回来后就接手家里的生意。
然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之后传宗接代，接受他打拼一辈子的成果，最后生老病死。
我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有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爹没有把我送出去，也许，我就会按照我爹的安排过自己的一生。但是，他让我看了更大的世界，他让我喝了几年的墨水，他让我接受了洋人的教育，我的人生就不会再受他的控制了。
我看了更多的东西，就不会被一些小物小景所动。”
顾衍顿了顿，继续说，“你呢？你是怎样长大的？你父母有逼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吗？他们有为你规划过人生吗？”
顾衍喝了口茶，看着我，慢悠悠的说道。
我摇了摇头，回答他，“还没来得及，他们就走了。”
顾衍震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选择沉默，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戳到了我的痛处，所以不敢再说话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似很大气般说道，“都过去了，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嗯，你也是个可怜人。”顾衍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几年前沧州有场瘟灾，你便是那时逃难来的北平？”
我点点头，没说话，顾衍见此提着茶壶给我杯中添了些茶水。
“其实，我父母是很疼我的，就是因为那场大灾，他们死了，什么都没了，那天死了好多人，我有幸活下来，却要承受失亲之痛。
我当时看着他们冰冷的身体，一直哭，一直哭，我那会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甚至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那阵子，我四处流浪，别说吃饭睡觉，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无论我去哪儿，都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我后来在山上迷路，被好心人救下，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可能在那时，沈秋堂就死了。
我也常常会想起父母，想起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样，我肯定过得比现在好，至少不是无依无靠，至少我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可以让是放声大哭的地方。
父母死后的第二年，我在街上走，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我阿娘，于是我跟了她一路，我多么希望她还活着，多么希望她能再出现于我的面前，可是那个人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