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领着我们到一处偏僻的厢房,然后就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快些。锦笙笑答,“这是自然的,先生放心。”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靠窗的桌上赫然立着一面大大的铜镜,锦笙倒也不客气,坐上去便要上妆,楼华不与她争,转身去了隔间。
“秋堂,为我做配可好?”她一边描眉一边问我。
“这是自然的,你大可不必为此再问一句。”
“我只是怕,再没有更好的配角了。”锦笙淡淡地说,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伸手别上绢花,鲜艳的花色映得她如喝醉了酒一般,她喃喃地哼着戏,刚上了胭脂的双颊艳如桃花。
我没说话,心里头苦笑,我为她做配了十年,她终究还嫌不够。
“所以,你故意没让明珠来。”
原本明珠也想来,想来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前朝王府,但在出发前被锦笙随便找的理由打发了。
“是,”锦笙坦然答道,“我想让你为我做配,你是至今为止,我见过最好的配角。”
我冷笑,道,“锦笙,我为你做配了十年,你还嫌不够吗?”
我入万全戏班十年,除了那一回杨玉环,我再没唱过旦角。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能为我做配,是你的福分,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她看着我映在铜镜里的身影,笑得明媚灿烂。
我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十年了,她还是这样,自以为是,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围着她转,觉得她才是至高无上的角。
民国十二年秋,吴督军大寿,邀了万全戏班的锦笙和楼华唱堂会,无数军阀好友前来祝寿,荣王府内外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我在厢房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却在院外的小道上撞见一男子。
他背对我站着,白衣白裤,穿着皂靴,如同一朵独开于淤泥之上的白莲,遥远而美好。
我原以为他是楼华,可等他回过身来,我才发现,并不是。
“你什么时候换的衣裳?”我问。
“刚刚。”他笑着走近,见我一身配角装扮,问,“你唱配角?”
“是,《牡丹亭》里的丫鬟春香。”
“你为什么不唱角?”
“没那资格。”我没再看他,如是说。
院里的桂花已露败相,和早些年自是没法比的。
“你是否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沦为配角?”他不慌不忙,在石桥旁的木椅上坐下,习惯性的露出温和笑意来,他这样的笑,我见过许多。唯有这一次,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阳光透过树隙洒在他身,白衣上映了些许斑驳的光影。
“只要我愿意,我仍是光芒万丈的角,一如十年前,你在台下看我时的模样。”
他起身,将手轻轻地搭在石桥旁的柱子上,侧头看着桥下流动的溪水。秋日里漂浮着落花的流水,还明显带着一股暖气,在明净透亮的鹅卵石上缓缓流过,映照出微微的日光。
“是了,十年前的你确实光芒万丈,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沈秋堂,万全戏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配角女子。”他淡淡说道,眼睛还是看着桥下流水映照出来的光芒。
我回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他。朝阳明媚,光线散落在他的侧脸,俊美绝伦,似仙人尔尔。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白鸥,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我微微一愣,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疼得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尽管面上还维持着坚强,可眼底却已掠过了一丝哀凉。
“我不过是不在乎名声罢了,不然你以为……”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笑着打断,“我都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没留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我抬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身白衣的他,芝兰玉树,与那一棵棵长在路旁的梧桐树很是般配。
“回去罢,戏快开场了,我很期待。”他步履不停,与我道。声音清绝,像是尘嚣中的一抹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