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我当日在林府看到的燕不归竟然是你。”
我笑了笑,说,“如果不是我,你觉得燕不归会留意你那句话吗?”
“当真倾城吗?”他笑,笑容明媚,如我在山上初见时他的模样。
我还从没有听过这句话,旁人只道燕不归戏唱的好,只有他说了句“当真倾城”或是说虞姬或是说我,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是一个戏子,想唱好我的戏,不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亦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还真没有人说过当真倾城,别人都说,燕不归戏唱的很好,只有你这么说。也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刻意留意你,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听得见你说话?
如果我不是燕不归,怕是燕不归就不会听见你说话了,因为燕不归孤傲自许,她觉得别人是因为京城第一红角的身份才来的,并不是真正想听她的戏。而燕不归自己也不会在意那些戏迷,只当他们是闲得慌找乐子的人。
所以燕不归并不会在意台下的人,因此,他们说什么,燕不归都不会留意。”
“但台上的人是你,但你留意了我说话。”
“因为我认得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戏唱得好,才来的。”
“我怎么感觉你说的是自己,亦或者是别人眼中燕不归。”顾衍笑,眼底掠过一丝哀凉。
“我只是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燕不归,别人说燕不归孤傲,说他不在意名声,我只是成为了别人眼中,燕不归应该有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活成别人口中的样子?你明明可以做自己的。我知道这样很累,因为我也这样过。
我是顾家的独子,我要继承家业,所以我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因为我父亲告诉我,我必需要成为别人口中的样子,让自己变得完美。
因为我要是接手了父亲的家业,但别人不一定买我的账,所以我要让别人相信我是有能力的,让别人信任我,像信任我父亲一样。
我从外面回来的那半年的确按照父亲说的做了,但是我发现这样很累,我感觉我都不是自己了,我感觉自己成了别人的傀儡。生气的时候你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当时在和别人谈生意,你就得笑脸相迎。你得成为别人眼中的样子,那个无论哪方面都是最优秀的存在。
但我知道,我毛病很多,所以我更不能表现出来,我不能让别人觉得,那个顾家的嫡子一无是处,除了喝了几年洋墨水外什么都没有。在外面更是什么都没学到。更怕别人觉得,顾家的家业要断送在我手里。
其实我挺害怕这样的,我原以为我是个不怕别人风言风语的人,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我其实很怕的,怕别人觉得我窝囊,怕别人觉得我父亲生了个无用的儿子,怕别人觉得顾家一代不如一代了。
于是之后我就好好跟着父亲做生意,就是不想让这些话成真。后来,别人或许觉得我有些能力了,反而都夸我,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其实别人说的话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人生是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别人,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要活成别人口中的模样,要做最真实的自己,要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我点点头,“我明白的。”我好像很久没见到如此认真的顾衍了。
其实他这十年里面待在京城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他父亲各地跑,因为是顾家的少爷,他背负了很多。他有着让人羡慕的出生,但是所有东西都不是凭空得来的,所有东西都是你要花代价去换的,顾衍有一个好的出生,有一份可以继承的家业,那么他就得守住。就得与人周旋,就得放弃一些东西,包括自由,包括情感。
这十年里面,我见到他的机会一双手都数的清,他偶尔得闲会来北平看我一眼,让我带他转转,让我教他唱戏,他唱唐明皇,我唱杨玉环。但之前说好的要唱戏给他父亲听的愿也一直没能实现。
我倒是想见见他父亲,可一直都没有机会,尽管他们来北平不少次,但都没有久留。
顾衍也会趁来北平谈生意的机会来万全戏班看我,给我带些吃的喝的,也会送些东西给李班主,无疑是让他多照顾我些,我也没告诉他,李班主是收了东西不办事的人,好在我在戏班过的也不算太差,只是没唱过旦角罢了。
“你变化真是很大。我都感觉我不认识你了。
我三年未曾见你,一会面便说教怕是不好吧。”
我的确有三年没见顾衍,他也有三年没来找我,他没来找我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练戏,唱戏,日复一日的重复之前做的事。这是我这三年来第一回见他,他相貌如初,但我却觉得他成熟了好多,许是成天与人打交道的缘故,让他变得更世故了。
“人都是会变的,区别在于变得更好了,或者更坏了,我希望你越来越好。”
顾衍看着我,眼中似有一汪清水,莹莹得闪着光。许是他玩笑惯了,突然好好说话我竟有些不习惯。
“我的秋堂啊,你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未等我开口,便听见他如自言自语般幽幽地说。
我心下一沉,大抵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还装做听不懂一般,道,“燕不归是许多人的。”
的确,燕不归是许多人的,因为她的名头让她成了别人抢来夺去的东西,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
“阿离。”他轻唤我。
这是十年之后他头一次这样喊我,我神情恍惚,但还是应了他一声,他忽然笑了,一往如初。
有时候,我确实恍然,觉得他依旧是我在山上救的那个风度翩翩,睁眼说瞎话的男子,觉得他一点都没变。
忽然,我似想起什么一般,问他,“有一个问题,我从来没问过你。”
“什么?”他笑得温和灿烂,颇像折子戏里的白衣公子,说书人口中的少年郎。
“还记得十年前你怎么从树上下来的吗?”我忍住笑问他。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颇有些商人算计的意味。
“是我救你下来的,那是谁将你绑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