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当狠声喝骂纵身而往,一剑直穿鳞甲,明盔军将当即断作两截,许伯当亦呆愣当场,只见残尸盔落髻散,却是一白面无须年不过弱冠的青年……
许伯当迷心骤醒,自己纵横数十载,怎得今日轻敌冒进中敌伏计,忽闻身后近卫狂吼示警,再做反应已为不及,热血喷洒,将魂弥散。
荆北鏖峙半年,终将青阳岭城垒踩在脚下,白石经营数载却被徐汝愚一朝所取,倾此一生再难回白石故地,再无侵进江宁报仇雪恨之时,一代名将终因一时血勇,殒命于此无名之谷……
谷壁高绝之处,江宁诸将并立,杨尚、肖乌野诸人探视于谷尽泪撒当场。
杨尚回身疾步另侧绝崖,泣声拜报昂立于疾风中的魏禺,只道谷中已再无生人。
魏禺沉声命其传令撤军,杨尚暗拭泪目领命而去,不见魏禺目眦欲裂,面红如锦。
半月前汝愚暗入桐城未入荆南时,传命魏禺放弃青阳岭防垒与泾邑引容雁门至秋浦。
青阳岭上,容雁门于群校所拥登上高垒,见菱凤镜领人以白布裹血肉而回,不禁心生怅然。
得报许伯当率军出城冲垒青阳岭,容雁门便已心中生疑,急令菱凤镜率军前往增援,却终究迟来一刻。
菱凤镜进入青阳岭之时,许伯当与一同深入岭后峡谷的五千军士尽已殒命,山巅之上江宁暗军亦已退往直通历阳谷道,前营军校只遥见一杆上书“魏”字帅旗迎风而展。
有许伯当前车之鉴,菱凤镜未敢再行追击,只令人寻找许伯当,以甲相辨才得收敛残尸带回。
白石余军,尽悲情难抑,容雁门阵前明示许伯当勇夺青阳岭之功,只字未提其擅自出兵,无令追敌之罪,令人将许伯当葬于青阳岭上。
随其一同攻下城垒,未及入谷幸免于难的三千军卒暂驻青阳岭,以慰许伯当灵祭,待功报临湘再表许伯当与八千军众嘉勇之彰,白石余军尽谢于容雁门。
菱凤镜随容雁门折返祁门城军府遣散堂前亲卫,便向容雁门顷身请罪,许伯当擅兵出城乃是受菱凤镜鼓动,若当众论罪亦当绝命以正军典,然为许伯当杀身边肱骨之将,容雁门亦于心不忍。
正此为难之时卫传元逊得返,欲入府求见。
容雁门传入元逊,心中愈加沉暗,前时谴元逊入荆南联于袁隆义,收拢荆南百邬共伐江宁,此时不在荆南百邬竟自折返荆山,必定荆南亦已生变。
元逊入得堂中将徐汝愚亲赴荆南,轻取丰城邑,收拢荆南百邬之况详禀,听闻徐汝愚令元逊传言战于荆南,徐立而起,背身不语。
容雁门一贯将风雍容,此时异态令元逊心中阴云叠生,只愧自己坏了南平大势,见菱凤镜亦面色沉重,方觉有异,轻声示问菱凤镜,得闻许伯当死讯不禁口诅徐汝愚忒生歹毒。
容雁门闻言不怒,反狂笑于堂,只言元逊错怪了徐汝愚,青阳岭后峡谷设伏绝不是徐汝愚定计,乃是江宁那名声明远播的杀神魏禺泄愤所为。
元逊、菱凤镜不明其意,容雁门静坐于堂,徐声言道:“徐汝愚先取荆南,再弃青阳岭驻垒山埃,便为让我纵军于荆北东境,那魏禺坐镇凤陵图进荆郡,却被遏制在荆山,焉能心安,是以得徐汝愚令放弃青阳岭,却还施此毒计。”
菱凤镜仍于许伯当之死耿耿于怀,闻言不禁暗生寒意,魏禺施兵果不愧其杀神之名,得令撤军,还要施此毒计泄愤。
“督帅亲率大军压境,徐汝愚不思固守,却令撤军,难道是畏督帅军威欲放弃荆北?”元逊心疑询道。
容雁门趋首微摇,面上笑意渐缓,却愈显坚定,言道:“你观江宁历战东南何曾畏战?徐汝愚若生怯意,亦不需亲取荆南,再许你带话于我,他是在向我下战书,要与我战于白石与荆北交境之处。”
前时菱凤镜奉命驻守荆州,亦曾深研荆郡局势,此时闻言立时惊道:“徐汝愚是要引我军深入,然后再从白石、越郡、荆南三面围攻我军!”
见容雁门颔首,菱凤镜献言道:“督帅既已堪破徐汝愚诡计,那我军可改变军略,先夺荆南稳定形势,再将江宁向北驱逐兵指白石,亦或挥兵北上先取晋阳。”
“江宁未有畏敌之例,我南平又何时有过,今日我即已身在荆郡,便要与徐汝愚搏一胜负。”容雁门遥然北望,眼神中战意蓬勃,伸出三指,于菱凤镜道:“他敢让出荆北占地,我便坦然取之,尝闻三指可碎一拳之理?正借徐汝愚之计得兵指越郡之机,一旦铲除江宁,便再无人能阻南平崛起,皇朝复立。”
菱凤镜在容雁门麾下兵戎近十载,情知容雁门心志坚定,历来挥兵所向从无败绩,这点倒是与徐汝愚一百无二,这两人难不成是天生的对头。
若在往昔菱凤镜自然是对容雁门信心十足,只是如今尚未与江宁刀兵相见,已然在荆南和青阳岭吃了两个暗亏,失了先手。
加之南平如今君臣相疑,凡此种种,即便是容雁门占了兵力之强,依然让人心忧。
“容帅兵锋所指,自然所向披靡,但晋阳方向不得不防啊。”菱凤镜言语委婉,意指元矗,却侧目旁边元逊,虽同在容雁门帐下多年,毕竟元逊是元氏子弟,以此次容雁门归来眼看与元矗已是成水火之势,不得不为后势思虑。
元逊久侍容雁门身侧,亦非懵懂之辈,此时虽不明菱凤镜具指何事,然方才听闻菱凤镜曾言许伯当授令容雁门,移交祁门防务便要赶往荆州与元矗、公良友琴会和,此时心中亦有所感。
容雁门转视元逊道:“子洛,你说我南平数十万健儿不惜身不为功,前赴后继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重现汉统荣光!”元逊素颜躬身朗声应道。
“如今汉统荣光却是元矗一人荣光。”容雁门怅然言道。
元逊闻言当即倾身于跪倒于地,被容雁门以内力所阻,元逊以袖拭目激声言道:“元矗何功于复朝大业,何德于汉统大计,如今窃据主位,却未谋主政,若今日我等付出只为成全元矗,我元逊甘愿卸甲自禄于野。”
容雁门朗笑于堂言道:“子洛随军多年,沙场奋战居功至伟,又属王孙,何来与我跪拜之礼,你我兄弟肝胆想照,只望此生永不相负。”
话至此处便无需多言,菱凤镜知容雁门此次东归,心中已生让元矗退位让贤之心,元逊一时间更是惶恐无措。
菱凤镜颔首于元逊道:“子洛,容帅本意先固守祁门,令元矗领白石故军攻伐晋阳,使其自乱阵脚,先解内患再平外贼,然此时徐汝愚自袒项背,时机难得,我军若持续东进,兵指江宁腹地,便不得不防范元矗会不会借机与晋阳合谋断我后路,不知子洛可有策应对。”
元逊见容雁门沉声不语,稳下心神略加思虑言道:“许伯当已逝,公良友琴盗匪之徒无信可言,元矗此时毕竟还为南平之主,执意要领一方军事,我等亦不得阻,晋阳霍青桐上次为我军困于荆郡,便是被元矗放归,这三路人凑在一起,确实不得不防,此时使元矗攻晋阳不若打草惊蛇,不若使其先固守荆州至夷陵一线,为我军防范于晋阳,其便有异心亦不敢擅动,不然临湘方面自不容他便,元矗便成丧家之犬。”
容雁门颔首心中亦如此计议。
元逊自请命愿往北线领军,监视元矗,若有异动即便难阻,亦能提前讯报以备不测。
容雁门欣然以应,正得许伯当阵亡,元逊可代其位辖制于元矗、公良友琴。
至于凌风镜煽动许伯当擅自出兵之事,正因许伯当之死,只得容雁门与菱凤镜知,容雁门无意相纠,此时按下话头便永不再提起此事。
容雁门将许伯当麾下原定派往荆州的五万兵马留驻荆山,令菱凤镜镇守荆山祁门、青阳岭关隘以为后备,统掌婺源、彭泽、饶州诸城以备荆南方向来袭。
自提步卒十万不日开赴荆山谷道直指历阳,同时令南平水军自江水进入秋浦河。
青阳岭伏战后,魏禺与杨尚,肖乌野,李公麟领骁卫、宿卫二军退守泾邑,忽得秋浦徐汝愚传令魏禺面见,当即转行秋浦。
秋浦城外军帐中,徐汝愚注视案上密报,面色凝重,旁侧五校军统领邢坤民亦显忧色,昨夜泾邑传来青阳岭后峡谷许伯当伏诛军报,青凤阅后欣喜。
不知今晨为何又施急怒,招身在泾邑统军的魏禺来见,还令易行之在泾邑至秋浦故道专候魏禺。
“主公,魏将军已归,正在帐外请见。”易行之帐回禀。
见徐汝愚犹自凝思不语,邢坤民侧礼提禀道:“主公,魏将军……”
汝愚猛然抬头,提前案上军签,掷于易行之,厉声道:“让他到营门前跪着!”
易行之侧目邢坤民见其亦显惊容,青凤虽为,一方豪强雄主却历来亲民如良,从无世家傲慢,乃至江宁城中百姓亦时时得见主君于市井如常人。
对江宁下属从吏汝愚亦是温厚从善,从未予严词,今日竟施雷霆震怒,还是对战功赫赫,侍其如师的魏禺。
“主公,魏将军毕竟是总领凤陵的总务军将,青阳岭又刚刚诛杀敌军大将,无论何错,如此责罚即损将容又折军心。”邢坤民劝言道。
汝愚将案上密报示于邢坤民与易行之,二人不禁心惊,昨日传来青阳岭胜报只简叙战果,此份来自司闻曹的青阳岭敌情密报,是详述伏战后容雁门军况。
其中一句“青阳岭后峡谷中,江宁军尸骨千余未敛。”无意间透露此战详情,众人皆是历战之将,怎会不明其中含义,许伯当也是宿世名将,此次中伏身亡却是魏禺以这千余江宁军卒为饵。
“容雁门将元矗远纵荆州,表面上是意在晋阳,实际却是防备元矗,许伯当战死,身在荆州的公良友琴必生兔死狐悲之念,元矗也不会甘心受制容雁门,必会有所动作,行之,你去泾邑传令杨尚暂领战事,可将宿卫军布于荆山谷道,遇敌无需强战,只为引容雁门尽快军至泾邑,若得机宜以耗敌兵力为主,决不可贪战为容雁门围困损军。”汝愚令道。
易行之回视帐外侯见的魏禺,轻声询道:“那魏将军……”
“亦从军令。”徐汝愚言毕,便回身详视战图。
军将于外领兵需从机宜,青凤前令放弃青阳岭严垒,魏禺视机而战又诛敌将,本是有功,然其以本军为饵却是无道,于战时或会夷乱军心,亦与青凤历来仁厚相左,若从军法论却是大罪。
易行之情知此时善言无异,只得示色于邢坤民,自领命出帐。
邢坤民于魏禺帐下多时,知魏禺外视其持军严苛,历战毒辣,却绝非无情之人,前时宿卫军被元矗围困之初,魏禺亦曾数日不休苦思良策,此时行此辣手之计,却是因容雁门军势强盛,全为江宁通盘战事所虑,此时邢坤民亦有心替魏禺说清,见徐汝愚正愤然,却不知如何开口。
“尉潦可曾归营?”汝愚沉声询邢坤民道。
尉潦奉命领五百青凤骑协助戍军暂迁泾邑、秋浦百姓至历阳,邢坤民计算时日,尉潦已离营十日,此时当正于历阳途中,回禀于汝愚。
汝愚命传令尉潦留滞历阳,待令再行归营。
邢坤民出帐传令,遥望跪于营门外的面色冷峻的魏禺,不禁心忧,他与尉潦、魏禺、即墨明昔皆识于雍扬,亦知其三人手足之挚,此时将尉潦留置历阳,徐汝愚却是执意要将魏禺军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