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离惊讶地看着程临雅,难以置信,他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漠离。”程临雅加重了语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有逼迫他答应的强硬和认真,仿佛他不答应,就死不瞑目,“答应我,答应我。”
漠离的表情像哭似的,又带着痛苦和挣扎。
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了?他好不容易才想与人建立关系,好不容易把她当成了可以信赖一生的人,好不容易……在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就要这样剥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还要听她的话守护杀她的人?
“……我答应你。”我不答应,不答应啊!谁答应了!他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咆哮,可是他的嘴巴却好像自己动了,不听使唤自作主张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不许……报仇。”她又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那样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欺骗她的话。
“……好。”为什么,为什么?他杀了你,他杀了你啊!漠离内心的愤怒与语气的平静显得他好像拥有两个灵魂。
程临雅又转向了程临飞,“以后……爸妈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他们,不许……再乱发脾气……不许,不听话……替我跟、跟他们,说声……对不起……你要、要听漠离的……不许自作、主张……要,好好,活下去……等到,等到……光明来临……记住……程临飞……”
程临飞——
他蓦然瞪大了双眼,一瞬间脑子里涌进了许多记忆,像快速播放的电影似的瞬间就闪过很多画面,快得让人看不清,却又能清楚知道是什么。他的头仿佛都要炸开。他忍不住捂住了头颅,闷哼出声。
这一刻很短又很长,当他脑子里平静下来,再看向怀里的时候,程临雅已经闭上了眼睛,神色安详,嘴角好像还挂着笑。
漠离在一边呆呆地握着她的双手,愣愣地盯着她,神情呆滞,状似疯癫。
“姐……”他微不可闻地颤抖出声,好像传染似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好怕他会散架。接着,“姐,姐!姐——!!姐啊——!!!”
嘶哑的,拼尽全力的,歇斯底里的,仿佛野兽一般地嚎叫,似乎只要声音足够大,他的姐姐就能够活过来一样。
痛苦,悔恨,疯狂,泪水,淋漓尽致地涂满了整个空间,无情地把人关在里面,每日每夜地煎熬,永远也出不来,永远也不让你出来,永远!
哪怕你在里面扭曲,腐朽,溃烂,散发出恶臭,也没有人会来看你一眼,也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存在,没有。
这个世界快乐属于所有人,而痛苦,只属于自己。
什么感同身受,不过是一句谎言;“我理解”,不过是骗人骗自己的瞎话。
没有相同的经历,你再感同身受也无法懂得,再将心比心也不是自己。
就是这样。
他以为,他就要在这里死去了……
程临飞,程临飞,你醒醒,振作一点,程临飞!
遥远又缥缈的声音,是谁,谁在叫他?
程临飞,程临飞你醒醒,快点醒醒,你不要有事啊!
声音渐渐清晰,伴随着一缕白光,他睁开了双眼。
张羽笙顿时松了口气,欣喜若狂,“你醒啦,太好了。”
程临飞眨了眨眼,好像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回神。那感觉,实在太过强烈,就像,就像又回到了那一刻,又切身经历了一遍。让他无法放下,他永远也不能放下。
每一天,每一夜,那场景总是血淋淋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么清晰,就好像上一刻刚刚发生,不断提醒他做了什么,不断提醒他应该做什么,不断提醒他,他是谁。
如果当时姐姐没有及时毁掉与漠离的契约,是不是姐姐就不会死了?
不对,不对,那不是姐姐,姐姐不会这样做,她不会开心的。他不能想这些,不能。他要好好与漠离恢复这个世界,然后,去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
这是自己的罪孽,不怪别人,不怪。
他不能再让姐姐失望了,不能。
当初,当初如果不是自己要去杀那个恶灵,姐姐,也不会死了……
说不定,他恢复了这个世界,姐姐也能活过来呢?
程临飞始终可悲的幻想着。
……
程临雅的疏远和对别人的亲切刺激了程临飞,他认为姐姐被蛊惑了,他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的姐姐,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他和姐姐的感情!
他们才是一家人,别人算什么?凭什么分享他姐姐的好?
程临飞提着刀就去了,结果,却捅在了程临雅身上……
他难以置信,姐姐竟然保护那个恶灵?可是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了,那样大量的鲜血,那样不断往外流淌的鲜血,永无止境似的,让他只顾得害怕,颤抖,不知所措。
他呆了似的,他的脸上还是姐姐的血,让他觉得很烫,好像能把脸烧伤。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恶魔。
他不想,不想这样的,他不是要杀她的,不是的……
“程临飞?你怎么了?程临飞?”张羽笙见他半天不说话,神色怪异,好像在害怕、痛苦着什么,这样的表情之前在花园里也见过,在漠离掐着他脖子的时候,他泪流满面。
程临飞猛然从痛苦中抽离,看着张羽笙担心的脸,忽然有一种被关怀的温暖,就像当初姐姐带给他的一样。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张羽笙肩膀,欣喜又激动,“张羽笙!你没死?你还活着?”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羽笙笑了笑,但又疑惑地摇了摇头。那么大的水晶灯,别说不死,毫发无伤都不可能,可偏偏他就是这样。
张羽笙再次叫醒了他,就像之前在花园里,他们入了心境,他们的阴暗面被放大,他们的负面情绪占据了主导。他悔恨不已,漠离痛恨不已。
漠离要杀了他。
其实当时如果不是姐姐,漠离一定会杀了自己,他们如今都装作没事的样子,但也只是装作,那件事情在他们心里永远是个不能拔掉的逆鳞,不能触碰,绝对不能。否则他们也不会轻易就被心境动摇了。
他在那之后不久就离开了家,他无法面对父母悲痛欲绝的脸,那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备受煎熬。
他知道他还是懦弱了,逃避了,但煎熬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
如今这样,不过是为了满足姐姐的心愿罢了,踩着姐姐的脚步,代替她,走下去,从而获得一点点悲哀的、该死的,心理安慰。企图减轻负罪感。但显然这并没有用。
漠离如今又是什么心情呢?依旧怨恨,后悔,自责吧。
怨恨自己杀了姐姐,后悔没能保护姐姐,自责还不能为姐姐报仇。
他也很痛苦吧。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不死心,还是抱着姐姐去了医院,最后被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他永远也忘不掉漠离盯着他憎恨痛苦又无能为力的目光,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自己又何尝不无能为力呢?
所以他讨厌医院,非常讨厌。
然而漠离始终遵循着姐姐的遗言,用心照顾他、保护他。而他,也把对姐姐的愧疚,全部变成了对漠离的好。
“漠离呢?”程临飞满脑子都是过去的记忆,却突然发现这里没有漠离的身影,他心里一跳。不会吧,不要吧,漠离,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张羽笙看着他突然惊恐的神色有些意外,但是又能理解,他们是同伴,自然会担心的,“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没有看到他。”张羽笙也有些担心。
不过这样的程临飞让张羽笙惊奇。他还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他以为没什么事情能难倒程临飞、让他不安惶恐的。他应该一直都是那副笑模样才对。
他们应该是被关了起来,这里像是一个……密室?地方不大,四面都是墙砖。不过头顶上的窗子能看到天空,应该不是一个隐秘的地方吧。
“漠离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张羽笙安慰他,尽管明明也是掩也掩不住的担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程临飞突然想到什么,他举起右手,当看到手腕上一条纹身似的蓝色光带闪过,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露出了一丝笑:“太好了,他没事。”
张羽笙疑惑,“你怎么知道?”
程临飞把手伸给他看,“看到这个了吗,这是契约的印记,只要这个不消失,就说明契约存在,人也存在。”
张羽笙听完也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漠离没事。——不过平时我怎么没看到你手上有?”他突然想到什么。
“它跟我们心意相通,你想看到,它才会出现。”
“哦~”张羽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们?他们不就是为了杀我们吗?”安下心来,程临飞发现了蹊跷,不明白现在把他们关着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有别的想法或者阴谋。”张羽笙说,“但是我们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的?”
程临飞想了想,摇头,摊手,“没有。——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程临飞突然表现得很有兴趣,一双星星眼亮晶晶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张羽笙犹犹豫豫。
程临飞眯了眯眼,打量着他,“你,确,定?”每一个字音他都拖得很长。
张羽笙抿了抿嘴,看上去不太确定的样子,他慢吞吞说:“我好像,跟樱玖签了契约了。”
“???”程临飞惊了,“什么?什么时候?我们在楼上和那小姑娘打的时候?那你怎么不来帮我们你俩在楼下看戏!”程临飞感觉心脏被插了一刀,口吐鲜血,嘤嘤嘤嘤。
“不是不是,是在灯掉下来的时候。”张羽笙连忙摆手,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那是契约吧?”张羽笙说完,不确定地问。
“那不是……”程临飞面无表情。
“啊?”张羽笙一脸懵逼。
“不是是什么啊!”程临飞敲了他一个爆栗,“笨蛋。都那么明显了好吗。”
张羽笙突然兴奋,“那这么说我也有恶灵了?太好了!你说他会来救我们吗?以后我也有恶灵了,我可以帮你们了!”张羽笙激动得语无伦次。
谁知程临飞却目光怪异地看着他,并不开心的样子,欲言又止。
甚至,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