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沂和他们解释了太久,后面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对着他们抱怨出声。整个房间里嘈杂不堪,她只能先收了他们填好的登记表,说下回再和他们聊。
白海还记得他们在街头卖唱时,那些对着他们的小方块也是这个样子。方才石子沂说这是可以用来通讯、拍照和上网的东西。他们只知道李健国有一台电脑,平时也是用来通讯和上网搜索资料,在他们那个时代,这些都已经是早就被淘汰掉的产品,没有人使用。但他们现在的的确确有着一些通讯方面的问题,今后恐怕还要依赖这些三十一世纪淘汰掉的设备。
周四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下午只有一节课。
化学老师是个瘦小的年轻人,似乎刚来这个学校,性格有些怯懦,平时抱着一大堆试验用的容器和化学品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总让人担心他会不小心摔倒。泰太自从上次物理课之后,就被老师当成重点照看对象,把座位调到了第一排。
泰太看他又摇摇晃晃地试图用肩膀推开教室的门,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大跨步走到门前,帮他把门拉开,又从他怀里接过一堆仪器,稳稳地放到讲台上。
老师站在他身旁,身形差异明显,此时红着脸,小声对他说:“谢谢。”
后来这位老师面不改色地在讲台前把什么东西点着了放进水里,发出不大、但是在泰太耳中非常巨大的噼啪声时,泰太吓得往后紧紧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镁燃烧发出的刺目光芒差点闪瞎了泰太的眼,化学老师不解地看向反应如此之大的泰太,“那个……同学你怎么了?”
泰太摇了摇头。
“……I’m fine。”
然后他说了他在英语课上学得最熟练的一句话。
像烟火这类的东西,在三十一世纪之前就已经消声灭迹了。
泰太在记录过去的科技影像里看到过那么几次。五颜六色的的光波在深蓝的幕布下炸裂,之后褪去颜色,变成大气里不受欢迎的灰烬。与烟火等记录在一起的还有各种爆炸,也不痛不痒地提及了几场战争。
燃烧的镁灼目如线香花火,泰太盯着在水中流窜的光点,记忆里像是突然豁开了一个缺口。
他们年轻的化学老师姓杨,名“桦湄”,大学读了化学专业之后经常被人取笑,说名字听起来像“氧化镁”,这一辈子注定了要跟化学搞在一块儿。这节课刚好做关于镁燃烧的试验,往黑板上写化学公式的时候,下面的人的嬉笑声砸在他的背上。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快速地擦掉了黑板上关于镁燃烧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回头看着吵吵闹闹的学生们,推了推鼻梁上快掉下来的眼镜。
“下课了。有哪位同学想要做化学课代表吗……”
是教导主任吩咐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情愿。
如他所料,果然没什么人理他。
等他收拾器具的时候,才看见那只举得高高的、原本被讲台和仪器挡住的手臂。泰太抬着一双充满生机的眼睛,终于与他对上视线之后,大喊出声。
“老师,我要当化学课代表!!”
后面的白海吓得差点把课本摔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回宿舍的路上,白海啃着从食堂买回来的芝士三角片,漫不经心地问。
泰太踢着路边的石子,兴奋地跑到前面,“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目标!”
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将下一句话讲出来:“那就是成为世界第一的高中生!!”
白海把零食递向由浅的方向,“这个还挺好吃的。”由浅微微低头,嗅到了里面食物的气味,皱着眉摇了摇头,“有点辣。”
两个人从摆了好一会儿姿势的泰太旁边走过去,谁也没理他。
泰太愣了片刻,追上去在两人身边大吼:“喂,喂!你们不能这样!”
这样的生活似乎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比他们几个提前回到宿舍的李健国,心里并不这么想。
宿舍里堆满了食物的打包盒,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杂陈的气味,虽然自己的座位附近没有被“染指”,但他认为自己的嗅觉以及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白海他们推开门的时候也被这样的景象吓了一跳,惊讶地嘀嘀咕咕些什么。
“怎么还没消解啊……”
“这边东西分解的速度这么慢吗……”
“而且竟然还有这么浓烈的气味……”
三人在窃窃私语之后,异常镇定地走进了垃圾堆之中,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李健国:“……”
李健国:“所以你们不打算收拾一下……?”
泰太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嗯?过一阵子自动分解就好了啊。”
李健国目瞪口呆,他咽了下口水,只能咬牙切齿地回:“是,没错。等你们死了也会自动分解的。”
白海那时正在看书,是老头子送他的英文小说。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只会变成基因数组。”
李健国怔了怔,心想这几个人不是上生物课上魔怔了,就是科幻片看多了,脑子出了点问题——虽然本来他就觉得这三个人脑子不太正常。
食品打包盒等东西后来堆了好几天,招来了一些贵族学校宿舍本不应该有的虫子,房间里弥漫着酸臭味。李健国实在忍不了,周末回家前的早上把垃圾都扔掉,往室内喷了一大堆空气清新剂,望着整洁的宿舍,他安心地拍拍手走了。
起床发现室内焕然一新的白海他们,则以为那些杂物总算自动分解完毕,还吐槽了一下这个时代的分解速度太慢。三十一世纪不存在“垃圾”,所有用完的包装、一次性用品等都是可以自动快速分解的材料,以保证环境的完全卫生、健康。
所以等李健国周日晚上回来,推开宿舍的门,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时空穿越,又回到了三天之前,宿舍里仍旧堆满了食物打包盒等一系列垃圾,白海他们也仍旧淡定地坐在书桌前各自看书。他气得摔了门,然而仍旧没有什么震慑效果。
白海他们则真的不觉有什么不妥,并且是在很久的之后,才被告知原来这些“垃圾”是需要清理的,可能等他们死了,这批垃圾都不一定会分解干净。
不过在此之前,李健国还是度过了一段非常艰辛的时光。
周一的中午,石子沂按照约定敲响了一年级F班的门。
中午刚下课,教室里还是一片杂音,大部分人都在讨论着到底要吃什么。石子沂的耳朵里灌满了食物的名字,她越过几个堵在门口的学生,拍了拍泰太的肩膀。
“你好……?”
最后是四个人一起在食堂吃的饭。泰太狼吞虎咽的同时瞟了一眼石子沂面前的餐盘,除了水果之外只有几根意面和一杯酸奶。
“泥次的吼稍啊。”
她跟三个只见了两面的男生坐在一起,本来就有些拘谨,此刻对上泰太探究的目光不自觉地抖了下肩膀。
“啊?啊?是在问我吗……?”
白海又顺手塞了块肉进泰太嘴里,“他说你吃的好少啊。”
“诶?没有啊……”石子沂本来还想辩解些什么,但是看着泰太和白海面前堆起来的食物,还是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决定换个话题:“我跟社团里的人沟通过了,有人愿意借吉他和贝斯给你们,不过只有演出那一天,真的没关系吗。”
泰太的回答还是被满嘴的食物阻隔,变得含混不清:“么关嘿。”
“这样你们就没办法提前排练了。”
白海朝她笑了笑,带着些安抚的意思,低下头继续吃饭。
石子沂原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或者其他两个人会补充着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她从白海的眼神中读出了“没关系”三个字,大家都安静地吃着饭。食堂里从不缺少餐具互相碰撞的铁器声,空气里也都是夹杂的各种食物的味道,因为人流穿梭与空气不通,此时也显得并不是特别美味。
她将叉子立在西瓜块上,九月下旬的西瓜已经不是那么甜了,只有水分一如既往地足,在盘底堆积着淡红色的水迹。她望着白海短短的精灵耳,突然开始期待起今年的这场庆典来。
那的确是一场与往年不太相同的迎新庆典。好坏与否,对她来说是复杂的。但很久之后的一天,她突然回想,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白海、泰太、由浅而言,那大概都是不可磨灭的、非常重要的一次经历。
是光明里的黑暗,和从黑暗中迸射出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