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大。街上没有行人,唐壹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和柴清源关于老师的高谈阔论。
一个好的老师,配得上这个世界最华丽的赞美词。好老师比任何人伟大,功成名就的人也无法与之媲美。这些人名声在外如雷贯耳,他们奋斗到最后,饮誉天下,赢得生前身后名。
老师孜孜不倦,兢兢业业,最后的结果却是默默无闻。中小学老师尤其如此。他们为了学生,工作努力,忙白了头才发现,这一辈子不过就是个藉藉无名的穷教师。
他们奋斗了,为教育事业而奋斗。可是教育事业的成果不在他们,在学生。一个老师最大的成功不是自己怎样怎样,而是学生的成功。
聪明的老师开始偷懒。何苦呢?学生会有成才的一天吗?届时,他们会记得无私奉献的老师吗?如果当初不当老师,去行政,不知已经官居几品,去经商,或许已经富甲一方。古今中外,没多少人靠当老师闻名。孔子被封先圣,他的理想却是做官。再者,与出将入相,腰缠万贯相比,桃李满天下,实在有种被耍的感觉。满天下又如何,拼身份,能从拼爹拼到七大姑八大姨,但是没有拼学生的。很多老师觉得他们比学生强,且应该永远强下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废话。不少看见学生出人头地,不仅不会欣慰,反而觉得讽刺。
既无实,虚又虚得像屁一样。巨大的心理落差渐渐消磨了年轻教师的热情。教师二字变得黯淡无光,它不过是份工作,为的也仅仅是薪水。责任渐少,敷衍渐多。
好学校差学校,不同学校的老师,负责程度不同。好学校里的学生是学生阶级的上等人才,他们的老师勤勤恳恳,由衷地希望这些好苗子有朝一日成为社会有用的人。
差学校迥然不同。老师瞧不起学生,带着鄙夷,学生不喜欢老师,带着不屑。老师抱敷衍了事的态度教——把成绩教到60比教到90容易得多。学生带着被敷衍的态度学,破罐子破摔。
唐壹隐隐不安,柴清源果然说:“学生和老师之间没有感情,甚至带些怨气,是要出事的。你和英语老师就是个例子。她上课找学生谈话做什么,下课不能谈?布置任务后为什么不监督?班里为什么乱了?老师布置任务不监督,学生为何不自觉?这是高中课堂该有的纪律么?再后面更不用说,一百个不该。这事在市一中不会发生吧?反正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你挑逗后面同学,他不会睬你。你知道他不睬你,所以你不会挑逗他。在市一中紧张的大环境里,你一定会认真完成学习任务。一个班可能有俩学生聊天,但不可能整个班级乱成一锅粥。班里不乱,你们两个不会肆意妄为。最多偷摸着小打,一方被另一方弄地上去,完全不可能。风起青萍浪成微澜,你现在糟糕的处境,只是由当初一点点小事引起的。”
事情的开头如此,过程同样重要。每时每刻都有蝴蝶震动翅膀,如果它们都变成龙卷风,那么地球岂不成了人间炼狱。唐壹做不同的决定,有不同结果。找教育局说明情况,处分被取消;不想被处分,退学。天壤之别。柴清源说他可以改变某个小环节,让事情往更合理的方向发展。也许,他还可以改变两个,三个,但是他改变不了全部。唐壹也能改变事情的某个环节,让它正轨,但这个少年无法保证以后一路平安。
柴清源说他可以找到关系,让刘小绿立刻完蛋,她再也别想当教师了。但他不会那么做,不是找到这层关系很苦难,也不是他和唐壹的交情不够。
柴清源说,因为这是两码事。
这个年逾六旬的人只想看见合理的世事,而非权力的火光。他让刘小绿丢饭碗,唐壹看了会痛快,对刘小绿却很不公,她窝着火,像极了现在的唐壹。
人老了,越活越小。柴清源就是这样。他受不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开了间书店。店开了几十年,反倒心生美好的希冀。柴清源相信某天,世界不会因为贪婪私欲礼崩乐坏。贪婪私欲不可能消失,但是,当罪恶露出獠牙,天平被第三力量左右时,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人们从大街小巷里涌出,让被凌辱的,被压迫的人看见天空。他相信那一天的到来,因为他相信。
刘小绿的嚣张显然惹恼了柴清源。整天和书打交道,他身上多少带着文气,柴清源认为暴力是最软弱的行为,服是发自内心的钦佩,而非暴力的囚徒。打耳光属于特殊暴力,它以最快的方式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一巴掌下去的瞬间,世界是扭曲的。
柴清源初中时英语水平一般,糊弄笔试可以,实际运用,不行。升高中后,柴清源遇到了改变他成绩,也改变他一生的人:李重吾。李重吾负责班里的英语兼带班主任,他教书方式奇特,他自己编了一个材料,按他的教材讲课。第一学期,班里的英语成绩一塌糊涂,李重吾教的内容学生都掌握了,可考试时一点也用不上。李重吾顶着压力,以一个老师的名义作担保,继续按他的方式授课。一年后,班里的成绩追上了校平均分,毕业前最后一个学期,多数学生已经会一门外语了。
李重吾像一个传说,留在他学生的记忆里。受他影响,柴清源报考师范,成为一名教师。他站在讲台上,背对着黑板,终于体会当年李重吾的困难。首先,编教材就是很难逾越的大山,精疲力尽的人站在山顶,哪里还有力气再去教学生。这里面,任何失误,都是李重吾的责任,没有人逼他这么做。教材编好后,拿出来讲亦需要勇气,需要对抗压力与非议的勇气。据说李重吾教的第一届,不仅学生家长不理解,连校长都不理解,校长认为他疯了,李重吾险些失去教师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