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路口，过了这条路，离公寓就近了。林椰停下脚步，唐壹从后面环住林椰的腰，她没说话，轻轻把唐壹的手拿开。
冰冷的手，再无法相握。
唐壹说：“林椰，抱歉。我知道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但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这点毋庸置疑，和你在一起，孤独不曾靠近，快乐如影随形。可是，我就要离开了。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我，也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真诚地希望你不要恨我。不值——不值得吧。我相信，你会明白。我也相信，不管相距多远，一定会有相聚的那一天。我回来的时候。”
唐壹顿了很久，最终用自己蹩脚的英语说：“当我回来的时候，You are my soul。”
林椰还是没有应声，两行清泪倏然落下。眼前败死的叶子被风吹走。枯叶卷在一起，咔咔作响，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抬头仰望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云彩，亦没有惊鸿。同一片天空，千里之外，或许是艳阳高照，也可能是大雨滂沱。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人来人往，他们却没有博得多少路人的目光。没有人去在乎一个小女孩的心情。就算有人看到林椰凄婉的眼神，也会觉得她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话，不过是以老人之心度孩子之腹罢了，以自我的心态去衡量他人，这是真正的可笑。以现在看，小时候那些烦心事，其实都不是事，以若干年后的角度看，现在的烦恼伤感也应都不重要了。只是当看见孩子们满含悲伤的神情时，会发现他们是真正的悲伤，放肆、不顾一切的悲伤。那些矫揉造作以获他人怜悯的，倒只道“天凉好个秋！”孩子们失去玩具，看那泪眼，让人忽生“失去亲人的痛楚也大抵如此吧”的想法，更不必说王梵志的“哭人尽是分钱人，口哭原来心里喜。”
谁说不是呢，失去的是感情，具体的事物，只是感情的寄托罢了。
风胡乱地吹着，毫无节奏也毫无章法。唐壹将林椰乱了的头发顺了顺，手一松，又乱了。
林椰站在风中，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她哽咽着说，如果不能相拥，请就此别离。
头发在空中飞舞，扬在唐壹的脸上，染上了那无声的潮湿。他在路边站了很久，车辆逐渐减少，马路变得宽阔。林椰消失在视线中，再也寻不见了。
夜深。公寓楼底，几坛月季的花瓣已被唐壹拔秃。一片片花瓣给了他一个个答案，但是他心中仍然没有答案。他开始恨，恨凌晨有去江海市的特快。唐壹接着回忆江海市的事，岛，大巷，房东家的石榴树，迟静……再到考试失利孤身来到赤城。哦，赤城，他想到了林枫，三台烟酒店，和林椰许过的誓言……终了，唐壹一狠心，选择离开——即便那最后一朵花的最后一片花瓣伴随的声音是留下。
快要走出门口，唐壹惊讶地发现王更之屋外还亮着光。他坐在门口，脸上依然是一副唐壹欠了他钱的样子。他手上拿着根烟，并不吸。王更之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上，注视着唐壹。唐壹知道他在等自己，却装作没看见，径直往门口走。
王更之把唐壹叫住。他扔掉烟头，缓缓坐正。唐壹问他有什么事，王更之反问：“就这么走了？”
唐壹没好气地说：“是啊，你是否觉得我像条狗？”
王更之笑了，说他在这里坐了几个钟头，可不是要讲这个。犯不着。唐壹不搭腔，夜静得怕人。王更之并不为唐壹的漠然而恼怒，他继续问唐壹，八月份的工资是不是不要了。
唐壹转过身，面向王更之：“你也不是为了要说这个吧？”
“是是是，没错，我不是要说这个。”王更之站起来，“本想跟你说说小林枫跟你这般大时候的事，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有机会的话我再跟你说吧，我现在倒是希望有这个机会。”
唐壹拿过另一把椅子坐下，轻轻地说，然后呢？
王更之说，走路应当看着前方，而非脚下。一直盯着脚下，容易撞墙。好高骛远，忽视脚下的路又会跌跤。很多事都是对“度”的拿捏，这东西没有标准，别人也不能口口相传。人不可意气用事，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想法。漫无目的地乱撞，蓦然回首，泛若不系之舟，却又怅然若失也许是最理想的。有人波澜不惊地理想下去，有人却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矛盾的东西太多，想抓住一切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抓住，想抛开一切自然是一无所有。该怎么办呢为之奈何？”
若在平常，唐壹一定会和王更之抬杠。在唐壹面前讲道理，最后十有八九会吵起来。唐壹换了个坐姿，准备听王更之接下来的高谈阔论。他想知道王更之到底会说什么。
王更之接着道：“道理这东西也是点到为止，说说说说个三天三夜，不是道理，是屁。这里皓月当空，那里或许阳光明媚。此刻有永远见不得天的交易，也有纯白如纸的人在听蛙鸣。世界如此之大，它究竟是什么模样，不取决于它，也不取决于谁谁，而是取决于你。记住，那个女孩爱你。”
说罢王更之拾起椅子进屋去了。关灯时候，他转身笑着对唐壹说：“不知以后，你有没有机会能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下盘棋。”
呆坐一回儿后，唐壹起身前往车站。灯光下，树影婆娑，交相掩映，再回头看看这个城市，霓虹依旧陌生。而色彩斑斓的红叶，他终究没能看到。想到这里，心中又传来阵阵的痛。别了，赤城，别了，火龙肆虐的夏天。也再见了，我的小公主。
我爱你。
远处传来了火车的鸣笛。
从旅馆往家赶，四下无人。赤城远了，夏天远了，秋天还没有到来，这是个什么样的季节，该发生什么样的事。对未来，唐壹没有打算。思绪又盘旋往昔。